大观园里最俊的丫环晴雯,病床上被王夫人命人架出贾府,丢在了表哥家,这情形就如贾宝玉说的,“如一株刚抽剑的嫩兰丢进了猪窝”,不出几日,缺乏医疗和亲人照料的晴雯,便在芦席土炕上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晴雯的早夭,与王夫人所说的“女儿痨”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而是感染一点风寒,受了王夫人的气后,回来赌气不愿治疗和进食,导致“病恹恹”的,最后又被撵出贾府,原本身有疾病,再经此打击,在家还遭到表哥表嫂的冷嘲热讽,病上加病,晴雯早早夭逝,也就不足为奇了。 可是,晴雯的路,本来不该走到这里的。因为在被架出贾府前,晴雯是知道王夫人的打算的。 晴雯被王夫人注意,说来还是因为一个“绣春囊”。 贾母生日后不久,傻大姐在大观园的后山石上捡到了一个绣春囊,作为一众大家闺秀的居住活动场所,大观园最该是洁净的地方,可是里面却发现了这样的秽物,若被传出去,那贾家的颜面性命,都要不得了。所以第一时间发现这件玩意儿的邢夫人,纵然素日阴坏阴坏的,但仍旧吓得赶紧收起来,还叫傻大姐不准声张,你看,蠢笨愚鲁如邢夫人,都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 这件玩意儿,成为了邢夫人向王夫人发难的由头,不过她自己没有出面,而是交由陪房王善保家的代为跟踪处理过程。
王善保家的这婆子,早就看不惯园中的姑娘们风光无限,试图想通过此事公报私仇啊,就在王夫人面前点眼,称这些丫头都该整治整治,闹得也太不像话了,个个像“副小姐”似的,不过念及涉及人员太多,王夫人还是保持了冷静,三言两语打发过去。 王善保家的还是不死心,想着一群人整不到,那就整一两个代表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就这样,大观园最俏丽、最抓尖要强的晴雯,成为了王善保家的重点打击报复对象。 王善保家的告发,提醒了王夫人,自己儿子身边似乎有那么位美人,“削肩膀,水蛇腰,眉眼像林妹妹”的。或许因为长得像林黛玉,撞上了王夫人的心事,当下就命人将晴雯带来,她要亲自审问这个“狐狸精”。 平日里,怡红院里经常接触到王夫人的丫头,也就袭人和麝月两位“笨笨的”丫头。所以听说王夫人要传自己,晴雯心下就有不祥的预感,本来歪在病床上的她也没妆饰打扮,随便穿件不起眼的衣衫就来了。
饶是如此,王夫人在见到她时,二话不说仍骂她“狐狸精”,“轻狂样”,这种泼妇市井之詈言,真不像出自一个吃斋念佛的“木头人”之口,以致晴雯听后一度懵愣懵愣的。骂完后王夫人才开始套她的话,试图想知道素日里晴雯是否和贾宝玉举止亲密,晴雯知晓被人暗算,便搬出贾母来,称自己是贾母让到宝玉屋里看屋子壮胆的,素日并不近宝玉,主要是袭人和麝月两人负责宝玉的饮食起居之事。王夫人这才称心念佛,但对毫无过错的晴雯,王夫人仍不打算放过,当场就放言: “你们进去,好生防他几日,不许他在宝玉房里睡觉。等我回过老太太,再处治他。” 这一场谈话下来,晴雯也该知道自己会被王夫人撵走了。而此时是贾母办完生日后,也就是八月初五后,到了中秋节过后,王夫人才整肃怡红院,也就是从知道这个信息到被撵,晴雯等了近十天。 可是,在谈话时都知道要拿贾母当护身符的晴雯,明明有足够的时间自救,怎么到了关键时刻,竟然没去跟贾母说出实情,以求得到庇护呢?
哪位要说了,或许晴雯知道自己在贾母心中并不那么重要,贾母不会因为她和自己儿媳闹掰。可是,如果明白了两个信息,我们就知道,晴雯如果提前和贾母求救,结局肯定不一样。 一、晴雯是贾母屋里的人,贾府的规矩,跟着长辈的奴才,比一般的主子还体面,故林之孝家的才道:“别说是老太太屋里的人,就算是猫儿狗儿,也轻易伤它不得。”王夫人如果想动晴雯,就得先过贾母这一关,打狗还须看主人,狗不重要,重要的是主人的脸面。 二、晴雯与绣春囊没有任何关系,王夫人根本没有撵走晴雯的正当理由,那些莫须有的“狐狸精”罪名,在贾母面前根本说不通。所以我们可以看到,王夫人在撵晴雯前,根本没有和贾母说过,而是先斩后奏,并且编造出晴雯“女儿痨”的谎言欺骗贾母。 所以,如果在王夫人发出信号时,晴雯如果向贾母求救,贾母无须三言两语,就能扭转局面。可是她却没有,究竟为什么?
其实啊,在此之前,作者已用五个字点出了原因。 在第五十三回,晴雯因夜里捉弄麝月感染风寒,本在卧病期间,却遇到贾宝玉的雀金裘烧破了一个洞,连夜奔波整个京城,竟无一裁缝敢揽这个活。而贾府中的丫头,只有晴雯一眼就了解这件奢侈品的情况,并针对其质地、织造手法等特点进行特殊处理,也只有晴雯掌握这种处理针法。没办法,这一件急活,只能由病中的晴雯完成。就这么忙活了一夜,本来病情稍微转好的晴雯,因为劳了神思,脉象反而虚微浮缩起来了。不过文章很快又写道: 晴雯此症虽重,幸亏他素习是个使力不使心的;再者素习饮食清淡,饥饱无伤……又谨慎服药调治,如今劳碌了些,又加倍培养了几日,便渐渐的好了。 这一段话,点出晴雯痊愈速度之所以快,主要是因为“使力不使心”,这五个字是什么意思呢?晴雯素来只会实干,心思很少,如此也就无烦思,无烦思心胸自然豁然,五脏畅通,人自然就好了,所以心思多的林黛玉、秦可卿久病不愈也是这个道理。
而这“使力不使心”,更是说明晴雯胸怀坦荡,心地光明,毫无心机。因为坦荡磊落之人,才认为王夫人毫无实据就过不了贾母那一关,自己不会被撵。她不知道王夫人后来玩阴的,来了一出先斩后奏。也因为坦荡无城府,晴雯也不知道要先把情况先和贾母说明白,以得到贾母的庇护。
所以,晴雯宁愿等着被撵,也不先去求贾母,还是因为“使力不使心”,毫无心机,了无城府,磊落坦荡。这么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儿,最终带着“狐狸精”的名声离开了,而真正勾引了贾宝玉的狐狸精花袭人,却在贾府逍遥快活,只因为她“使力又使心”,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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