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地图竟被日本人印在报纸上?”1894年深秋的北京,王颂蔚攥着发皱的新闻纸,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妻子谢长达放下针线,瞥见丈夫青筋暴起的手背,心知这绝非寻常。这位明代宰相王鳌的十三世孙,此刻全然失了往日进士的儒雅风度,反复摩挲着地图上标注的旅顺港,声音发颤:“兵家必争之地,早被倭寇勘测得清清楚楚!”三日后,这位曾培养出蔡元培的鸿儒在悲愤中撒手人寰,留下苏州籍的年轻遗孀和九个稚儿。
时年三十八岁的谢长达,扶着灵柩南归时或许自己都未曾料到,这个在运河上飘摇的家族,日后竟会成为中国近代史上最耀眼的学术望族。当船头刺破太湖的晨雾,苏州码头上等候的族人看见的,是位青布素服却腰板挺直的未亡人——她的衣襟上别着枚银制胸针,那是京城女学堂的毕业徽记,在江南水乡的晨光里泛着冷冽的微芒。
放足会的成立堪称神来之笔。1903年早春,谢长达踩着改良后的弓鞋,挨家叩开苏州阊门的朱漆大门。当某位盐商太太掀开轿帘,惊见这位“王三太太”竟赤着双足站在青石板上,吓得险些跌出轿子。“路都不能痛痛快快走,怎么闯得出天地?”谢长达笑着扯开裹脚布,露出微微变形的脚掌。这个震撼画面随着《放足歌》传遍姑苏城:“放足乐,乐如何?江南江北无折磨。”有意思的是,她特意将歌谣谱成评弹小调,让说书先生在茶楼传唱,愣是把严肃的社会运动变成了市井潮流。
振华女校的创立更显其手腕过人。1906年的开学典礼上,官员们惊见三十七个女学生中,竟有谢家五个未出阁的千金。当道台大人质疑“女子读书有何用”,谢长达当场命长女背诵《天演论》,次女演算微积分。最绝的是三女儿掏出份《泰晤士报》,指着伦敦电车的新闻说:“西人女子能驾车,我们为何不能掌方向盘?”这番场景让在座的士绅面面相觑,次日便有人送来两百两“助学银”。
家族教育的密码藏在谢宅的书房里。每月初七的“洋书会”,九个孩子围坐红木圆桌,轮流朗读《物种起源》的章节。谢长达手持戒尺踱步,听到精彩处便往青花瓷盘里丢颗松子糖。有次幼子将“适者生存”译成“会拍马屁的活得久”,戒尺“啪”地敲在桌角:“生存靠的是真本事!”后来成为数学家的王季同回忆,母亲书房挂着自题对联:“宁为针尖破十指,不教蛾眉低半分”。
这位“王老虎”的雷霆手段在公益事业上尤为显著。1912年苏州光复时,她带着女学生给革命军缝制臂章,发现某军官鞭打伙夫,径直闯入司令部拍桌:“都说要驱除鞑虏,怎么鞑虏的做派倒学得十足?”当对方搬出“军法从事”的说辞,她冷笑:“当年秋瑾女士的军规第一条便是爱兵如子,阁下可要老身背给你听?”此事传开,连上海报纸都登出《苏州有个王老虎》。
谢氏家族的人才图谱堪称中国近代学术界的北斗七星。长房王季烈翻译的《物理学通论》,成为庚款留学生的必备教材;次子王季同的积分方程研究,被剑桥大学编入讲义。最有趣的是三女王季玉,她在哥伦比亚大学实验室里,总在实验服口袋揣着母亲手书的《朱子家训》。当美国同学好奇询问,这位后来的化学博士笑道:“这是中国母亲的育儿经,比元素周期表还灵验。”
孙辈的成就更印证了家学渊源。王守竞在MIT研制出首台华语机械计算机时,坚持用苏州码子代替阿拉伯数字;王明贞在密歇根大学研究统计物理,行李箱里始终放着祖母缝制的算袋。不得不提的是外曾孙钱思进,这位北大教授有回在日内瓦做粒子实验,突然用吴语喃喃:“外婆当年说科学无国界,倒真是没说错。”
1998年的苏州十中(原振华女校)校史馆,李昌钰博士抚摸着曾外祖母的画像久久驻足。这位国际刑侦专家指着照片里的小脚说:“她挣脱的何止是裹脚布?根本是捆着中国妇女千年的锁链。”玻璃展柜里,谢长达手批的作文本墨迹犹新,某篇题为《我的志向》的末尾,朱笔批注力透纸背:“女子立世,当如寒梅立雪,既要幽香,更要有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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