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4日，日本东京股市两大股指继续大幅下跌。 新华社发

4月4日，在缅甸阿马拉布拉，人们居住在一处铁轨旁的临时帐篷内。刚刚遭遇强烈地震的缅甸，又面临美国关税压力。 新华社发

当地时间4月2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全面征收关税。3日，特朗普发文自夸称其实施的“关税手术救活美国”。然而，美国股市三大股指同日刷新近5年来最大单日跌幅纪录，日本东京股市两大股指4日继续大幅下跌。

北京时间4月4日，美股开盘后，三大股在短暂的小幅V型反弹后，又跳水下行。截至当地时间10时30分，三大股指集体跌超3%，其中纳斯达克综合指数跌幅超4%。

先是宣布，然后推迟，接着实施，又部分取消，当受影响的国家表示将进行报复性反制时，又开始增加——美国总统特朗普2.0时期的关税政策就是如此反复混乱、无休无止，混杂的信息总是在某一刻从天而降，引发世界范围内的震荡与惊愕。

当地媒体的怀疑是，当特朗普拉开这场历史性全球贸易战的帷幕时，他本人对公共政策的复杂性并不了解，也并不感兴趣。“这种‘笨拙’并非是一种蓄意的策略，也不是为继续打造其‘不可预测’的名声的精心手段。在传统的关税目的上，特朗普还有三个目标：胁迫、裙带关系和混乱。”

风暴之下，无一幸免。从当地时间4月2日特朗普宣布，对贸易伙伴征收所谓的“对等关税”措施开始，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正在美国的盟友以及众多小国之间萌生——仅生活着企鹅等野生动物的南极和澳大利亚岛屿被列入关税名单，一批世界上最贫穷和脆弱的国家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成为了美国的“对手”，人口众多的东南亚国家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经济压力。

美国内部反对的声音在一天内紧密聚集起来，来自特朗普新政府的得力助手表达了有所迟疑的态度。4月3日，多位国际问题研究专家向南都、N视频记者指出，各国正在通过强硬的表态向特朗普政府施压，欧盟共同体的核心理念正在遭到瓦解，美国更是不会在当下“对那些贫困的、脆弱的国家抱有怜悯之心”。

内部分歧 有人认为“激进地加征关税”是“值得的”，有人始终不支持

关税声明公布后，全球市场的动荡几乎是同时开始的。美国股市盘后大幅下跌，亚洲股市也如此，在被重点针对的东南亚国家越南，基准股指VN指数跌超5%。据称，该数字有望抹去今年以来的涨幅。随着投资者寻求更安全的投资，黄金价格也创下新高。

“一场‘全球扑克牌桌’上的赌博”，“一场高风险的游戏”，“正在破坏世界经济引擎”，“特朗普在说，我要推翻布雷顿森林体系，我要推翻我们所熟知的全球化”……

大量全球领先的经济学家表达了相似的观点，他们正在担忧和警告，关税可能导致美国和全球经济衰退。其中，欧洲可能会做出“强烈回应”，而发展中市场的反应可能会有所不同，这取决于它们在经济安全方面对美国的依赖程度。

摩根大通的分析师指出，关税将使美国民众每年的税负增加6600亿美元，这是近年来最大的增税幅度。同时，关税还会导致物价上涨，消费者价格指数或将上涨2%。作为美国通胀的衡量指标，消费者价格指数近年来一直难以回落。而受到影响的其他国家对美国采取的任何报复措施，都将加剧这次冲击。

一些小型企业的反应更为现实。美国一家智能打字机设计公司的联合创始人表示，尽管运营要求他们提前18个月进行规划，但他和其他小公司仍然面临着“日复一日变化的政策”的冲击。“不幸的是，我们将首当其冲地遭受这场风暴的侵袭。小企业在竞争激烈的市场中运营，由于产生的成本提高，我们也必须提高价格。真的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消费者和企业未来都将‘面临一些艰难时期’。”

来自美国宾夕法尼亚州一家汽车经销商的老板对媒体表示，预计汽车价格上涨将迅速给美国消费者带来沉重打击，“一辆价值3万美元的汽车可能会变成3万7500美元，这意味着我的客户可能需要每月多支付175美元，他们承受不起这种涨价”。

“这将特别伤害工薪阶层和中产阶级美国人。”密歇根大学经济学教授贾斯汀·沃尔弗斯指出，新公布的关税计划预计将使被额外转嫁成本的消费者的生活成本上涨6%，“每个美国家庭每年增加5000美元。很快，痛苦就会开始”。“邪恶的政策”，这位经济学家如此形容。

然而，特朗普看到的“高度”与此不同。

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研究员、外交政策研究室主任肖河告诉南都记者，“短期内的市场波动是肯定的，但目前来看，特朗普对此不大在乎。拜登政府时，美国对外的经济数字很好，市场也不错，但这并没有转化为选民的选票。从特朗普的角度来看，市场和股市的反应可能对维持政治权力来说不是很重要”。

从第一届任期就开始频繁被提起的“特朗普衰退”正在虎视眈眈。忠诚的团队成员似乎正在为此提出一个不同角度的解读方式。

今年3月，美国商务部长霍华德·卢特尼克曾表示，即使特朗普的政策会导致经济衰退，这些政策也是“值得的”。财政部长斯科特·贝森特则说，经济在过度依赖政府支出后可能需要一段“排毒期”，关税将导致进口商品价格上涨，这是短期痛苦之一。

“共和党内的一些人确实在传出类似的论调，即故意制造一场‘特朗普衰退’可能反而是有利的。美联储一直因为高通胀率拒绝降低利率，但如果衰退状态成为现实，美联储可能会迫于压力降低利率。也有来自美国的企业、咨询公司等向我们指出，确实不能排除类似说法正在尝试获得认可的可能性。‘特朗普本人有没有这么想？不确定，但他周围肯定有人提出了类似的建议’。”肖河向南都记者指出。

当然，不同意见肯定是存在的。据媒体报道，曾有分析人士指出，由于贝森特与华尔街的关系密切，他始终不支持“激进地加征关税”，对于特朗普的普遍关税计划，贝森特称这一步是与贸易伙伴谈判中“最极端的”威胁，在谈判中会有所降级。

在特朗普新关税政策公布后，贝森特确实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对受到影响的国家传达了一条信息——“坐下来，深呼吸，不要立即进行报复”。他表示，如果报复性行动没有出现，目前的关税水平就是最高水平了，如果想要降低数字，谈判才是必要的。同时，他也暗示了“关税可能不是永久性的”。

“贝森特说出了美国的最终目的，其实还是希望以零关税对应零关税，这与他之前的表态是一致的。另一方面，这又显示出，即使他在关税问题上有自己的意见，但在本届特朗普政府中，忠诚还是第一位的，所有的下属还是要百分之百地赞成和追随总统的决定。”肖河表示。

“在目前看来不容乐观的中期选举问题上，特朗普团队及共和党人应该还是希望，能够在短期内获得谈判的成效，从而取得一定的、用于巩固地位的政绩。”

无一幸免 仅有企鹅栖息的南极岛屿及澳大利亚东海岸的诺福克岛也被征收关税

仔细研读白宫公布的受关税影响的国家名单，在一系列可以预料的特朗普的“眼中钉”之外，还有一批国家的名字也引发国际社会的担忧。最为离谱的当然是“无人岛”。

仅有企鹅栖息的南极岛屿正在被征收关税。作为地球上最为偏远的区域之一，澳大利亚的赫德岛和麦克唐纳群岛只有大量野生动物栖息，却被作为单独列出的“外部领土”，被征收了10%的关税。

位于澳大利亚东海岸的诺福克岛也被征收了29%的关税，比澳大利亚其他地区高出19个百分点。澳大利亚总理安东尼·阿尔巴尼斯随后表示，“我不太确定诺福克岛是不是美国这个巨型经济体的贸易竞争对手，但这恰恰证明了，地球上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免受特朗普关税的影响”。

无一幸存。不仅是无人岛，还有一些世界上最为贫穷和脆弱的国家。

名单列出关税超过10%的国家包括刚果民主共和国(11%)、马达加斯加(47%)、莫桑比克(16%)、马拉维(18%)和叙利亚(41%)，它们位于全球最贫穷的26个经济体之列。世界银行的数据显示，这些经济体合计仅占全球产出和收入的0.5%，但却是全球近40%贫困人口的家园。

受到影响但没被列入全球最贫穷的26个经济体的非洲国家还包括，被特朗普声称“没人听说过”的莱索托（50%）和博茨瓦纳（38%）。其中，莱索托是一个被南非包围的山区小国，艾滋病毒感染率居世界前三，几乎四分之一的成年人感染了艾滋病毒。

人口众多的东南亚国家也在面临着不同程度的经济压力。分析人士称，特朗普历史性的关税声明将对东南亚产生持久影响，毕竟美国是该地区众多国家的主要出口地之一。

对斯里兰卡，特朗普征收了高达44%的关税。需要注意的是，这个岛国仍在经受着政府倒台和经济危机的后续影响，恢复艰难，依赖着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救助。

在孟加拉国，服装产业是其重要的经济支柱之一，美国也历来是其服装出口的主要目的地。在特朗普对该国征收37%的关税后，服装产业正在面临前所未有的竞争力和就业压力。

根据亚洲开发银行的数据，在作为发展中经济体的柬埔寨，17.8%的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以下。这里面临的特朗普关税高达49%。贫困率为18.3%的老挝则面临48%的高关税。

紧随其后的还有越南（46%）和缅甸（44%）。值得注意的是，3月28日，缅甸刚刚遭遇了强烈地震，在此之前，它又在军事政变后经历了多年的内战。东南亚最大的经济体印度尼西亚面临32%的关税税率，而第二大经济体泰国则面临36%的关税税率。

美国前贸易谈判代表斯蒂芬·奥尔森表示，东南亚国家将被迫重新考虑与华盛顿的关系。“结果可能是更加倾向于中国。因为你很难与一个刚刚向你扔下重砖头的国家建立建设性、富有成效的关系。”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所客座高级研究员奥尔森说。

“全球最大的进口国现在基本上已经在边境挂出了‘关闭贸易’的牌子。我们现在面临两种可能的情况：要么受影响的贸易伙伴坚持立场并进行报复，希望特朗普被迫让步，要么他们寻求与特朗普达成协议以避免关税。这两种情况都不太可能有好结果。”奥尔森表示。

这个极高的“对等关税”到底是如何计算得出的？一名美国财经作家首先在社交平台的推文中指出了一个可能的计算方法：用美国与受影响国的贸易逆差除以该国对美国的出口额，再除以2。

“真实的计算公式应该没有这么简单。但是在套公式的情况下，美国应该是有意地选择了一个结果数字比较高的公式。”肖河向南都记者指出。

白宫随后在发文中澄清了上述计算方法，但在众多晦涩的数学符号之外，新美国安全中心能源、经济和安全项目主任、前美国贸易代表副助理艾米丽·基尔克里斯指出，为了迅速地取得有利的谈判成果，“特朗普团队似乎是通过公式得出了一个符合政策目标的数值”。

“高数字的计算结果是被特意选择的，至于中间的计算过程是否合理，或公式本身是否合理，就是另一件事了。”肖河说，“美国当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对那些贫困的、脆弱的国家抱有怜悯之心，故意为它们降低关税率”。

盟友痛批 西方国家多位领导人、高官发出集体不满的声音

美国的传统盟友们当然也没能逃离“灾区”。在令人震惊的新关税政策公布后，西方国家多位领导人、高官发出了集体不满的声音。

新西兰总理克里斯托弗·卢克森指出，关税和贸易战不利于全球经济。“新西兰出口额将损失约9亿美元，而这些损失将不幸地转嫁给美国消费者。这就是为什么关税不是解决之道，因为它最终会导致美国消费者价格上涨、通胀上升、经济增长放缓，并给全世界带来真正的压力。”

澳大利亚总理安东尼·阿尔巴尼斯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目前的关税率毫无道理，违背了两国伙伴关系的基础。瑞典首相乌尔夫·克里斯特松说，他对美国走上寻求用更高的关税来限制贸易的道路深感遗憾。爱尔兰总理米歇尔·马丁称，将与本国企业、跨国公司和爱尔兰企业合作，共度艰难的未来。

法国政府发言人痛批特朗普正在试图攫取“世界之主”的地位，用罕见的人身攻击表达了愤怒。丹麦外交部长也在社交媒体平台发文表示，“无法理解美国想对欧洲发动贸易战。没有人是赢家，每个人都是输家。我们不应该筑起高墙，而应该拆除壁垒。欧洲将团结一致。欧洲将给出有力且合理的答案”。

在它们之后，作为共同体代表的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公开发言称，特朗普的普遍关税计划对世界经济是一个重大打击。

“我们要清醒地认识到其巨大的后果。特朗普新关税将在全球范围内引发混乱和复杂性，但目前还没有明确的解决办法。不确定性将不断加剧，并引发进一步的保护主义抬头。我们已经敲定针对钢铁关税的首套反制措施，现在我们正在准备在谈判失败时采取进一步的反制措施来保护我们的利益和企业。”

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副研究员孙成昊向南都记者指出，欧洲贸易受损已经是可预见的了。“此次关税政策最后肯定会得到落实。对于原本就因为俄乌冲突承受了较大内部压力的欧盟来说，特朗普的这一波冲击是雪上加霜。”

“此外，欧盟一直以来是支持全球化和自由贸易的准则的，对世界贸易组织（WTO）等国际组织的工作也保持着积极的态度。现在无非有两个反应，要么忍气吞声谈协议，要么也采取报复性的反制措施，两者都可能会对现有的自由贸易准则造成破坏。对欧盟所谓的‘规则性力量’来说，伤害也是巨大的，越来越多的国家可能不再信任所谓的自由贸易和多边主义，而去追随美国的单边主义，对欧盟是否还能在国际上被称为‘有号召力的一极’来说，也会产生巨大的影响。”孙成昊解释道。

“如果对本联盟内的产品进行保护，一是通过加征关税的方式，限制外来进口，二是通过对行业补贴、提供优惠政策鼓励等方式，促进内部企业的加速发展。但这实际上也违背了欧盟长期以来指责其他国家搞贸易保护主义或高关税的传统，结果就是，为了保护自身，不得不走上过去批判的道路。过去的精神准则也会因此受到渐进式的调整，这是很痛苦的转型。”

不过，在孙成昊看来，欧盟与美国之间达成协议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在一些比较关键的行业和领域，两个大经济体可能会率先进行谈判。孙成昊向南都记者指出，“欧美之间的沟通渠道太多了，远超美国与其他一些非盟友国家的联系紧密度。但协议最终谈成的时间很难讲，这是难以一蹴而就的”。

在紧密联系的欧洲之外，隔海相望的日韩也许面临着更大的压力。

日本内阁官房长官林芳正对特朗普关税表示“极为遗憾”，但并未宣布采取任何即刻的报复或反制措施。神田国际关系大学讲师杰弗里·霍尔随后指出，从现实角度来看，日本领导人不可能直接与美国对抗。

韩国更是面临着双重的危机。因总统尹锡悦弹劾案带来的政治不确定性与美国新关税政策的压力交织，对首尔方面造成了“特别的困难”。

首尔国立大学经济学教授朴相仁公开指出，“看起来，（特朗普）对那些高度依赖美国贸易、不太可能采取强烈报复的国家征收了更重的关税。近年来，韩国对美国的依赖日益增加，韩国可能需要积极探索扩大与中国和其他东北亚经济体以及东盟、澳大利亚和欧盟的贸易”。

“应该说，大部分国家都是想继续谈判的。大家有一个选择是，能否在世界范围形成共识。但目前看来，要形成集体的系统还是比较困难的。受到影响的国家正在进行强硬的表态，因为如果不在一开始提出‘报复’，那通过说好话说服特朗普就变得更加不可能了。美国与盟友之间的关系受到了实质性的影响，既然特朗普已经觉得政治与安全上的追随没有意义了，那损失是必然产生的。”肖河向南都记者解释道。

在缅甸，物理层面的地震刚刚结束，在欧盟，心理层面的“地震”刚刚开始。一个饱受战乱之苦又遭民生之艰的国家，和一个因崇尚更为自由的贸易而聚集起来的共同体，居然迎来了相似的难题。

过去曾吹嘘自己为“世界之巅”和“上帝选民”的美国，正在一意孤行地将“关税大棒”挥向世界，给全球经济带来更多的不确定性。特朗普2.0的施压极限在哪里？似乎没有人知晓。

采写：南都记者 肖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