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里,薛姨妈说要给宝玉黛玉保媒,但是没有下文。此举被很多红迷骂惨了,又是“心机”又是“恶毒”又是“说话不算数”,弄得慈祥的薛姨妈,几乎成了宫斗网文里的恶毒女配。

薛姨妈当然不能真去说媒。要给宝黛订亲,贾母不会做主?还需要她来建议?那个时代一旦订婚就要互相回避的,岫烟和薛蝌订亲之后,“邢夫人欲接出岫烟去住”,不就是为了未婚夫妻的回避吗?贾母这样开明,也得在“两个孩子(就是薛蝌和岫烟了)又不能见面”的前提之下,才能挽留岫烟继续住在美轮美奂、文采风流的大观园。

不光是订了婚要互相回避,只要议过婚就得回避,张爱玲《茉莉香片》中就写过:“他们似乎还会面过一次。那绝对不能够是偶然的机缘,因为既经提了亲,双方都要避嫌疑了。”提过亲而没有成功,男女当事人也得互相回避。

宝黛的爱情,是朝夕相处、耳鬓厮磨的那种。宝玉被叫走了,黛玉就“闷闷的”;宝玉“我便死了,魂也要一日来一百遭”。“两种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爱情模式也是很好的,却并不适合宝黛。

别的不说,就这一个原因,就足够让贾母也好、薛姨妈也好,谁也不敢贸然提起宝黛婚事了。所以薛姨妈说是要给宝黛保媒,但一定不会有下文,至少在近几年的时间里。

咦,既然不能说媒,为什么又要对黛玉说起?让我们来看看这一回的回目:“慧紫鹃情辞试忙玉,慈姨母爱语慰痴颦”。什么是“慰”?为什么说薛姨妈在“慰”黛玉?

宝玉为“林妹妹回南”而发痴病倒,就是他争取爱情的最大努力。毕竟那样的大家公子,不可能不要脸地直说“我要娶林妹妹”。他这一病,就已经明白昭彰地告诉所有人:“离开林妹妹,我就会死!”试问谁敢冒着牺牲宝玉生命的危险,来拆散这对爱侣?

可是,宝玉的争取,众人的无奈,毕竟都是心里想的,谁也不能明说出来。对于黛玉,却是“幸喜众人都知宝玉原有些呆气,自幼是他二人亲密,如今紫鹃之戏语亦是常情,宝玉之病,亦非罕事。因不疑到别事去”。她的爱情,仍旧没有落实。

所以薛姨妈才会有这番话。“不如竟把你林妹妹定与他(宝玉),岂不四角俱全?”她用长辈的、旁观者的、冷静理性的分析,告诉黛玉,宝黛的婚事是“四角俱全”、是大家都默默认可的。

这番话,对痴心然而毫无把握的黛玉来说,真是很大的安慰。

又会有阴谋论、腹黑论者来反驳我了:“薛姨妈会有那么好心?”其实自从“梦兆绛芸轩”起,宝钗了解了宝玉“偏说是木石姻缘”的心意,就退出爱情竞争了。这才有了钗黛的友谊。

到五十四回时,宝钗和薛姨妈,只是宝黛爱情的旁观者。不管是从朋友的角度,还是从客人对主人的礼貌,她们都可以在不伤害自己利益的前提下,给黛玉一些温暖和安慰。

除非你先入为主地认定“宝钗是个心机婊,千方百计破坏宝黛,想自己做宝二奶奶”,否则,理解薛姨妈的“慈”与“慰”,并不是什么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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