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泪蜿蜒如血,浸透鲛绡红帐。
温轻浅掀落眼前赤金流苏的盖头,浓烈酒气中撞见一张玉山倾颓的容颜——少年郎君青丝散落枕畔,喜袍襟口微敞,喉间红痣在烛光下似朱砂一点。
她倏然后撤,裙裾却被对方腰封死死压住。指尖轻扯蜀锦的窸窣声里,那人凤眸骤睁,眼底寒芒如淬冰刃:“严轻浅,这回又唱哪出?”
“宋...策翊?”她齿间碾过这个名字,前世读过的文字化作利刃刺入脑海——
凌县严氏富甲一方,宋家清贫却出县丞。原主曾当众撕毁婚书,笑他“家贫母瞽,妹跛弟痴”。而眼前这位未来权臣,会在连中三元后让严家男丁尽陷囹圄,将羞辱过他的女子囚于别院日夜煎熬。
“换错新娘了!”温轻浅赤足踏在冰凉青砖上,嫁衣璎珞缠住紫檀拔步床雕花,“我该在你长兄房中!”
宋策翊倚着描金屏风低笑,玉色指节攥得发白:“此刻才知错,不嫌太迟?”
他呼吸间热气氤氲,显然中了虎狼之药。温轻浅忽瞥见菱花镜里自己额角的淤青——这伤竟是钥匙,旋开了原主记忆的闸门:今日分明是严家双姝同嫁宋氏兄弟的大喜之日!
“趁吉时未过,速去西苑!”她端起铜盆冷水倾泻而下。
水珠顺着他凌厉下颌滚落喜袍,玄金螭纹在湿透的绸缎下狰狞翻涌。宋策翊抹去眼前水痕,眸中惊疑如暗潮迭起:“你可知今夜踏出这门,便是自寻死路?”
廊下风灯在朔风中摇晃,将两道身影拉成朱墙上颤动的墨痕。
东苑竹影萧疏,西苑却遍植名品魏紫。温轻浅踩着满地碎锦疾行,忽被宋策翊拽入假山阴影——
“若真是阴谋...”他指尖抵住她突突跳动的腕脉,“你现在便是送上门的人证。”
守院婆子提着羊角灯拦住去路,昏光映出她狐疑的三角眼:“二少爷携新妇夜闯长兄洞房,是嫌严家给的羞辱不够?”
温轻浅正要争辩,西厢房内骤然传出瓷盏碎裂声,混杂着女子娇泣:“大郎君且醒醒!妾身是海棠啊!”
宋策翊眉峰微蹙。
新房内,宋明赫与严海棠听到声音惊醒过来。
厚重的喜帐掀开,烛光投射而入,两人这才发现睡错了人。
严海棠胡乱穿上衣裳披上外衫,开了门。
看到一身红色喜袍的宋策翊,她的眼底盛满惊艳。
她晃神片刻,对着温轻浅怒目而视。
“二妹妹早不说晚不说,这会子来说是何意?你口口声声说不想嫁宋二公子,还当着众人的面退了亲。如今倒好,你还是扒着二公子不放。”
宋策翊长得俊美,是众多少女的春闺梦中人。
敢情严轻浅把这个退亲玩的是欲擒故纵的把戏?
“我昏迷才醒,醒来就来对换。”温轻浅反问,“反倒是大姐姐,一个晚上了,怎么没发现入错了洞房?”
第2章 将错就错
严海棠一哽,喜娘说饮合卺酒时得盖着盖头,之后稀里糊涂的……
思忖片刻,她才道:“我饮了酒,昏睡了。”
“哦,当真?”温轻浅见她目光闪烁不定,又问,“那大公子呢?”
宋明赫穿戴整齐,也出了屋子。
他一眼便看到了温轻浅,靡温腻理,殊色动人。
即便额头有包,都没影响她那张美到惊心动魄的脸。
他的新娘本该是她,宋明赫定神片刻,这才望向宋策翊:“二弟缘何没能尽早发现新娘出了错?”
宋策翊抚了抚袖摆:“大哥怎么没发现?”
宋明赫:“你!”
宋策翊眸光凉似水,嗓音淡漠:“她盖着盖头,我没看到她的脸。”
宋明赫又问:“你们可曾饮合卺酒?”
宋策翊:“不曾。”
温轻浅:“我与二公子没喝合卺酒,此刻过来,就是想要挽回局面。”
严海棠直直地盯着宋策翊,点头道:“这会才半夜,离天亮还早,咱们换回来吧。”
宋明赫沉吟半晌,却没开口,算是默认。
就这时,老妈子从新房内取了块带血的元帕出来。
“大少爷与严大小姐已经圆房!”
说完,也不管四位主子是何表情,捏着元帕去了西苑主院。
温轻浅诧异蹙眉,原来严海棠说的昏睡,是睡了。
在场四人中,有两个成了真夫妻,而她早先与宋策翊结下梁子,矛盾极深……
此等情况怎么办?
老妈子很快请来二老太爷与二老太太。
“你们已有一对圆了房,唯有将错就错。”二老太爷沉声道。
严海棠却是不服:“倘若与我拜堂的是二公子,与我圆房的是大公子,又该如何?”
二房老夫妻是县丞父母,是宋明赫的亲祖父母。
当着他们的面,她不能说自己爱慕宋策翊。
院中一时肃静。
片刻后,二老太太拉了严海棠的手:“拜堂后就送入洞房,问题只能出在新娘下轿时。”
言外之意,与严海棠拜堂的是宋明赫。
严海棠委屈道:“可二妹妹讨厌二公子,不顾男子温面矜贵,张狂退亲。如此还不能将新娘换过来么?”
二老太爷浑浊的老眼扫向宋策翊:“原本严二小姐是配策翊的,如今的情况,说明他们确实有缘。”
至于是不是孽缘,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宋策翊又不是他的亲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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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温轻浅只好跟宋策翊回东苑。
路上,她喃喃自语:“问题出在下轿时……”
严家同日嫁两女,花轿一样,嫁衣也一样。
下花轿进门时,她们互不相让,一番推搡后双双摔倒。
严轻浅虽跋扈,但身娇体软,因摔倒磕到额头,拜完堂送进洞房,就昏迷了。
宋策翊眉心微蹙,彼时严家两女摔倒后被人扶起,喜娘将其中一根红绸塞到他的手上。
进洞房后,她便昏迷过去,当时他甩袖离开。
摔一跤就昏迷的女子,如此娇滴滴,他可不喜!
压根没想到她就是严轻浅。
忽然,温轻浅回忆道:“进门时,有人故意绊我!”
宋策翊:“确定?”
温轻浅颔首:“千真万确,绊我的人穿着梅色绣鞋。”
宋策翊蹙眉,今日喜娘穿的正是梅色衣裙与绣鞋。
约莫走了一盏茶时间,两人回到房中。
温轻浅疑惑:“大姐姐与大公子怎么就没发现出了错?”
竟还圆了房。
宋策翊淡淡道:“酒水。”
温轻浅连忙检查还未喝过的合卺酒,果不其然,被动了手脚。
想来西苑的合卺酒亦如此。
因她昏迷,某人无法与她共饮合卺酒,他身上的催情药大抵是在酒席上被人所下。
也因她昏迷,某人或许还被下了迷药,他们才能躺在一起。
看来换错新娘是宋家人设的局!
为的是新婚夜两对新人至少有一对圆房,如此再也换不回来。
一穿来就遇到如此棘手的问题,更棘手的是,她该怎么与某人相处?
“二公子,咱们有过节在先。”她对他扯了扯唇角,尽可能笑得自然,“要不……”
她话尚未说完,便被宋策翊抬手打断。
“婚约是我祖父母定下。”
既然今夜的阴谋与她无关,他忽然改了主意。
温轻浅笑容僵住:“我不是退了你的婚吗?婚书都撕了。”
宋策翊无波无澜道:“我那份仍在。”
祖父母对他有养育之恩,再则此女退婚在前,如今想当即和离,他偏不遂她意。
温轻浅拧眉:“你的意思是,咱们现在是夫妻?”
宋策翊:“是。”
温轻浅屏了口气。
书中她只不过是个炮灰女配,被他囚禁折磨,是他可以随意弄死的蝼蚁。
而今,他说他们是夫妻。
谁来救救她?
宋策翊觑她一眼,抬步离开,不多时回来,递给她一张宣纸。
“我写了和离书。”
“和离书?”
“两年后自动和离。”他声音很淡。
温轻浅接过和离书看。
嘶,此人写的是繁体字。
也对,古人当然写繁体字了。
作为现代人的灵魂,单独一个繁体字拎出来,她可能不认识,亦或咬不准是啥字。
但写成文章的繁体字,她还是大概能看得懂意思的。
和离书上,确实清楚地写了两年后自动和离。
见她拧眉看了颇久,宋策翊道:“我差点忘了你不识字。”
温轻浅唇角一抖,她好歹是现代硕士,竟然被个古人说不识字。
宋策翊冷沉着脸,静静等着。
等她像在书社门口一般咄咄逼人,毫不留情地奚落他,踩踏他的骄傲,叫囔着当下就要和离。
令他意外的是——
温轻浅将宣纸仔细叠好:“局面已造成,那就两年后和离罢。”
依他的个性能答应两年和离,已是难得。
倘若刚成婚即和离,只会令他温面彻底无存,搞不好此人的报复会比书里更可怖。
温轻浅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这才看到镜中的自己,容貌与现代的她一模一样。
还在现代时,闺蜜总说她生得过分好看,一颦一笑像会勾人。如今看新娘扮相的自己,的确怪好看的。
只是额头的包很突兀,她指尖轻触。
“唔,好疼……”
嗓音娇媚,尾音拖长,哀婉中含了哭腔。
这声音,这话语,又在婚房内……
宋策翊波澜不惊的眸中似掠过什么,却瞬间平息,只余厌恶。
第3章 合谋设局
很快,他踱步出去。
不待她问,他略略侧头道:“我睡书房。”
温轻浅闻言,快步走到窗棂边,瞧他往左边房间行去,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
宋策翊耳朵一动,面色愈发冷漠。
关了门窗,温轻浅脱了嫁衣洗漱,这才发觉脖子上挂了块玉佩。
玉佩上刻了个“温”字,雕了芙蕖,连荷叶上凝着的一粒水珠儿都雕刻得精巧圆润。
倒与她的名字相得益彰。
然,书上并未描写有这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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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温轻浅做了个梦。
梦里的天,寒冬腊月,霜降冰厚。
日头渐高挂,却泛冷光,毫无丝毫暖意。
她去求宋策翊放过严家,却不想被他关进了别院。
房中窗户皆被木板钉得牢固,木板间的缝隙透进几束光,照亮空气中的尘埃。
除此之外,整个房间幽暗森寒。
她被桎梏着,双手被反绑在椅背,双腿亦被缚于椅腿。
忽而门被推开,看到来人,她眼眸骤缩。
他带了把匕首!
心慌之下,她挣扎。
却是挣不脱困在身上的绳索,反致衣襟微敞,露出心口处一抹白腻。
男子瞥了一眼,旋即收回目光,仿若多看一眼,会污了他的眼。
他静默片刻拔出匕首,刀刃泛起寒光。
见状,她脚尖用力,使了浑身的劲,才连人带椅子堪堪挪动了几寸距离。
男子笑了,眸光却似寒冰,阴鸷愤恨。
他走近她,用刀刃在她脸上缓缓抚过。再用一分一毫的力,她的脸就会剌开一个血口子。
她完全不敢乱动,连呼吸都吓得停滞。
“你想做什么?”
音色颤抖瑟缩。
男子俯身凑近她的耳,嗓音清冷,却如催命的魔音:“你猜,我是想娶你,还是杀你?”
温轻浅惊醒过来!
梦里的场景,书上看到过,便是某人成了权臣后的事。
她按住起伏剧烈的心口,以昨日的相处与书中描写来看,他对退亲一事耿耿于怀。
而今他们阴差阳错地成了夫妻,今后的日子……
一番心慌辗转后,她才再次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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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
丫鬟掀开床幔,轻唤:“小姐快醒醒,老太爷老太太来宋家了!”
“谁来了?”
昨夜没睡好,此刻的温轻浅睡眼惺忪。
“就是小姐的祖父祖母呀。”
温轻浅这才睁眼。
眼前的丫鬟脸庞圆圆,鼻头亦圆圆,正是女配的贴身丫鬟彩玉。
细细一瞧,她眼眶泛红,眼皮发肿,显然哭过。
“你哭了?”温轻浅下床,又问,“昨夜怎么没见到你?”
彩玉忍不住垂泪:“小姐出阁时,婢子被绑在严家。今早婢子才被放了,与大小姐的丫鬟一起,跟随老太爷老太太来了宋家。”
闻言,温轻浅的瞌睡登时醒了:“方才谁领你来这的?”
彩玉伺候她穿衣,回忆道:“一个老妈子,好像是宋家二老太太身旁的。”
温轻浅眉心一拧:“莫非严家也参与了调换新娘一事?”
昨夜她还以为入错洞房是宋家人的阴谋,听此刻彩玉所言,不由得让她将严家一起想进去。
“调换新娘?”彩玉惊道,“这么说来,姑爷变成了宋二公子?”
温轻浅点头。
“那还得了?”彩玉撸起袖子,“不行,婢子得去揍他一顿,让他涨涨记性,以后啥事都听小姐的!”
温轻浅系带的手一顿,女配嚣张,连她身旁的丫鬟都如此勇猛。
就这时,门口传来一声男子轻咳。
主仆俩齐齐望去,看到是宋策翊,彩玉捏起拳头便冲过去。
温轻浅想到梦里某人划剌她的脸,心头发憷,忙拉彩玉胳膊。
奈何彩玉力气大得惊人,竟直接将她拖带着走。
眼瞧拳头就要击到宋策翊身上,温轻浅只好抱住她。
“彩玉,稍安勿躁。”
宋策翊单手负在背后,静默立着,须臾,漠然开口:“两家长辈已在前院。”
彩玉这才收了拳头,帮温轻浅梳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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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映霞,寒霜满地。
虽已是正月,吹得却还是北风,凛冽逼人。
温轻浅简单用了朝食,拢了拢斗篷,随宋策翊去了前院。
不待他们行礼,二老太爷直接道:“策翊,今日,你们大房搬到到乡下去。”
宋策翊像是早料到有这日,淡淡称是。
温轻浅不解:“为何?”
二老太爷端起几上茶盏,轻轻吹着:“婉娘并非我哥嫂的亲闺女,她所生的三个子女自然也不是宋家血脉。”
温轻浅惊愕不已,书中写宋家分两房,大房住东苑,二房住西苑。
大房老夫妻膝下有一女,名唤宋婉娘。
宋婉娘生了宋策翊后,还生了对龙凤胎姐弟。
书上虽没提起宋婉娘的丈夫,但写到大房老夫妻因疼爱女儿,将三个外孙子女当成亲孙养着。
书里可没写婉娘母子四人不是宋家血脉。
二老太爷眸中精光闪过,缓缓喝了口茶:“策翊啊,你祖父母留下遗嘱,将东苑的产业留给我们西苑。现如今你已成亲,是时候从府中搬出去了。”
温轻浅:“请问遗嘱何在?”
二老太爷将茶盏重重一放,冷哼一声,他怎么可能给她看遗嘱?
严老太爷神色一重,斥责:“轻浅,你如何与长辈说话的?”
温轻浅眼眸轻转,黛眉微动。
此刻严海棠依偎在严老太太怀里,模样乖顺,显然已接受成为宋明赫妻子的事实。
严家二老面容平静,让她更加肯定了方才的猜测。
“我退亲后,祖父祖母说严家宋家还是要结亲的。大姐姐说她仰慕二公子,便由她嫁。祖父祖母让我嫁大公子。”
可怜严轻浅想宋明赫是县丞之子,是个良配,当场同意。
如今想来,他们不过是想骗她上花轿。
故意绊她,酒水下药,她昏迷时无人请郎中,严家丫鬟都没跟来,桩桩件件皆为一个目的。
温轻浅清浅笑了:“原来换错新娘,是两家长辈合谋设的局。”
音色虽娇软,却不失清透爽利,含了几分看透的淡然。
长辈们没想到她竟然看穿了。
二老太太轻轻冷笑几声,哼道:“明赫父亲可是县丞,你这个严家养女,怎么可能与我亲孙相配?”
温轻浅黛眉蹙起,她不是严家女,书上也没写啊。
这时,严老太太站起身来:“轻浅,你确实不是咱们严家的孩子。”
第4章 被赶出府
她拿出一张泛旧的红纸条:“你被送到严家时,身上有块玉佩,一张红纸条。”
温轻浅接过红纸展开,上头写了她的生辰八字,倒与书上一样。
“叔父婶婶久不生育,他们若想有自己的孩子,就得收养一个有兄弟姐妹缘的女婴。”严海棠冷笑道,“你就是那个被选中的,因为你的八字合。”
温轻浅恍然,两家长辈想撮合宋明赫与严海棠,而严海棠心里只有宋策翊,便用了这移花接木的法子。
宋家又想将宋策翊赶去乡下,严家自然不会叫亲孙女受苦。
而她就是那个炮灰。
宋策翊将视线移到她身上,娇蛮如她,此刻竟如此淡然冷静。
严海棠嘴角噙着讽意:“不然严家将你娇养着,是何缘故?”
温轻浅淡淡对上严海棠的视线:“心里爱慕一个,身旁却是另一个,心情如何?”
“你!”严海棠怒目圆瞪。
两家长辈面面相觑。
今早好不容易说服海棠安心当明赫的妻子,此刻被小丫头这么一说……
严老太爷当即拍了太师椅扶手:“海棠与明赫才是门当户对!”
二老太爷半阖了目,慢悠悠开口:“明赫有他爹关照着,今后前途无量,海棠会成官夫人。”
严海棠面色一动。
她似乎看到自己成了京城的官夫人,诰命在身,风光无限。
这是空有美貌的严轻浅无法企及的!
“那我先道声恭喜。”
温轻浅唇角扬起,仿若芙蕖初绽。
一双清澈的秋水眸子更是暗藏华光,仿若养女的身份并未引起她的落魄,反而为她增添了几分清新脱俗的美。
“我是严家嫡长女,宋家正经儿媳妇,你如何与我比?”严海棠颇有得色,“严轻浅,不,你不配姓严,今后,不准你回严家!”
温轻浅拢了拢毛领,将下巴缩在毛领里:“放心,我不回。”
瑰丽的霞光投在她身上,大红的斗篷白色的毛领衬得她姿容灿烂,如玉的肌肤散着光。
特别她这张脸,最是惹人注目。
严海棠最讨厌这张脸,当即厉喝:“还不快滚出宋家?”
彩玉对温轻浅道:“小姐,婢子去收拾行李。”
“慢着!”严海棠盛气凌人地阻止,“严家出的嫁妆,严家出钱买的衣裳首饰都不能带走。彩玉的卖身契在严家,也不能走。”
温轻浅解了身上的斗篷,扔在地上。
风一吹,纤指旋即泛了红,襦裙紧贴腰侧,勾勒出且娇且柔的身段。
“小姐……”
彩玉哭了,她家小姐哪里受过这般委屈?
温轻浅深深看了眼彩玉,不管是书上还是记忆中,这个丫鬟一直忠心。可惜自己身无分文,没法带走她。
彩玉哭着跪至严老太太跟前,求道:“老太太,看在二小姐唤您祖母这么多年的份上,您帮帮二小姐吧!”
严老太太眉头紧锁,轻浅长得漂亮,她是欢喜。
今日带彩玉过来,本意也是想要彩玉继续跟着轻浅的。
但海棠是她的亲孙女,两厢比较,心就偏往了亲生的。
念及二儿子与儿媳在收养了轻浅后,已经有了自个的儿女,严老太太终于出声:“就带几身衣裳走吧。”
游廊处,龙凤胎姐弟宋南窈宋北墨走来。
宋南窈因腿瘸走得慢,便先高声道:“哥,娘还等着嫂嫂去敬茶呢。”
话一出口,她才发觉场面不对劲。
宋策翊道:“跟娘说,收拾东西,从今开始咱们住乡下。”
温轻浅心里没底,她不是严家小姐,宋策翊虽然被赶出宋家,但还可去乡下。他若趁机报复,不同意她跟去的话……
看她站在原地不动,宋策翊侧头:“不走?”
温轻浅迭声道:“走的,走的。”
“好哇好哇,嫂嫂跟咱们住到乡下。”宋北墨快步走到宋策翊跟前,转而对温轻浅笑嘻嘻道,“嫂嫂,我告诉你,乡下可以挖蚯蚓。”
严海棠嗤道:“傻子!”
宋北墨冲严海棠瞪圆了眼:“我不是傻子。”
严海棠哼笑:“你就是傻子!”
温轻浅:“你骂谁傻子?”
少年生得白净,模样天真纯真。就凭他喊她嫂嫂,她就得帮腔。
女配是个骄纵跋扈的,她又不是学不来。
严海棠:“我就骂他了,他不就是个傻子吗?”
温轻浅:“傻子骂谁?”
严海棠狐疑地指向自己,不敢置信地问:“你说我傻子?”
温轻浅反问:“你既承认,还问什么?”
宋策翊淡漠的脸上,眉梢微动,旋即抬步走。
他见识过某女的牙尖嘴利,深知她怼人有一套。
只是她帮北墨,令他意外。
严海棠气急败坏地想来抓温轻浅的脸。
温轻浅身形灵巧地一蹲,从地上捡了斗篷就往严海棠头脸甩去。
也不知她用了什么巧劲,严海棠只觉得脸上热辣辣地疼,耳畔嗡嗡作响,像是被扇了巴掌。
“祖母!”严海棠跺脚,委屈可怜地往严老太太身上靠去,“祖母罚她!”
温轻浅不再理会严海棠,快走几步,裙裾掀起潋滟的弧度,不多时便跟上了宋策翊的步履。
“略略略……”
宋北墨冲严海棠扮了个鬼脸,而后小跑到游廊下,扶着宋南窈也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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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老太爷派人盯着婉娘母子整理东西,生怕他们把值钱的东西偷走。
看他们只带了几身衣服与被褥,当即表示可以叫车夫驾车将他们送去乡下。
马车上,婉娘拉着温轻浅的手,温柔道:“孩子别难受,你一定能找到亲生父母。你如今是策翊的媳妇,我也会将你当成亲闺女看待。”
温轻浅看她双眼虽瞧不见,但面容姣好,举止温婉,遂不知不觉地低柔了音调:“我不难受。”
婉娘用手心给温轻浅暖着手:“我还要谢严二小姐退了亲,让我得了你这个儿媳妇。”
宋南窈忍不住插嘴:“嫂嫂,那个女人忒坏,退了哥哥的亲,如今还将咱们全赶了出来。”
她眉眼灵动,模样娇俏,“嫂嫂”喊得脆生生的。
宋北墨点头:“忒坏,她方才骂我傻子。”
“我其实……”
温轻浅不知怎么接话,他们还不知道新娘子换错了。
想说正是她退的亲,可望着眼前这对姐弟亮晶晶的眼,温轻浅没勇气此刻就开这个口。
第5章 睡一间房
婉娘瞧不见,便伸手摸温轻浅的脸。
摸了会,含笑称赞:“好相貌。”
宋南窈笑着颔首:“那是,我嫂嫂最好看了。”
“这额头磕得够严重的。”婉娘碰了碰温轻浅额头上的包,“还疼吗?”
温轻浅很不解,为何宋策翊将旁的事跟母亲与弟妹说了,唯独昨夜换错新娘一事不说?
正思索着,额头的包被碰及,她低呼出声:“嗯,疼的……”
嗓音娇软惹人怜,含了丝鼻音。
仿若带着钩子,直直地往宋策翊的耳朵里钻,听得他俊眉紧蹙。
宋策翊沉了脸,瞥一眼温轻浅欺霜赛雪的粉面,漠然出了车厢。
见他神情,温轻浅暗道糟糕。
莫非要到了乡下,他才会告诉母亲与弟妹,昨夜换错了新娘,她才是那个退他亲的女子,而后狠狠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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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辘辘,马蹄疾踏。
出了县城途经镇上,马鼻打了个响嚏,喷出长长一口白气,车子一路颠簸着往乡下行去。
路越来越窄,也越来越不平。
温轻浅抓紧车壁,掀开车帘往外看。
路上多的是车辆与行人,瞧模样都在走亲戚,唯有他们不同。
昨日正月初六成的婚,今日正月初七,宋家严家是真狠,大过年地赶人。
到了村里,在一处农家小院门口,马扬蹄,发出一阵长长的嘶鸣,车子终于停下。
小院在山脚,是整个村子里最偏僻之地。
宋北墨扶母亲下车,去往堂屋。
温轻浅扶宋南窈出了车厢,车到地面有一定距离,宋南窈那条瘸腿不能受力,站在车上停了脚步。
温轻浅跳下车,伸手要再扶宋南窈,却不想宋策翊先她一步,将宋南窈搀下了车。
温轻浅尴尬地缩回手,举目四望。
宋南窈站到她跟前,语带歉意:“嫂嫂不好意思,我腿脚不便,以往都是哥哥与弟弟照顾我。”
已经绕到车后准备搬行李的宋策翊闻声望来。
某女退他亲时,揪着妹妹腿瘸辱骂,倘若此刻她故技重施……
温轻浅对宋南窈笑了笑:“别这么说。”
忽而对上宋策翊清冷的眼神,特别是他眉宇间毫不掩饰的厌恶,温轻浅的笑容登时僵住。
宋策翊淡漠垂眸,拎了两袋行李往屋子里走。
这时,车夫没好气道:“快把行李全拿下去,我好早些回城。大过年的,真是晦气,让我赶这趟车。”
宋南窈气道:“你怎么这样说话?”
“我怎么说话?没把你们扔半道已经不错了。”
车夫拎起一只大包袱就要往地上扔。
温轻浅连忙扯住:“这里头是被褥衣裳,你若扔了,就弄脏了。你是省事,如今天寒地冻的,于我们来说洗洗是桩麻烦事。”
“关我什么事?”
“咱们没得罪你,你这又是何必?”温轻浅语声柔柔的,却显铿锵,“二公子学问好,今后必成大器。”
“他连书都带不出宋家,如今没书可念,还成什么大器?”
话虽这么说了,车夫到底没再扔行李,说话的声音也低了不少。
宋策翊对温轻浅此刻所言,没什么感触。
书社门口骂他死读书之语,犹在耳畔。
倒是宋南窈惊喜道:“嫂嫂也觉得哥哥学问好?”旋即无奈气道,“那个坏女人只会说哥哥死读书死脑筋。”
温轻浅怔住,女配还这么骂过?
回忆须臾,还真有。
梁子结得太深了!
不再多想,她抓紧大包袱提了就走。
奈何包袱太重,她才走两步,整个人就直直斜去。
宋南窈见状,搭了把手。
宋策翊出屋瞧见,当即出声:“妹妹不能提重物。”
温轻浅忙对宋南窈道:“我来就好。”
话落,两只小手拼命攥着大包袱,贝齿咬住下唇,吃力地往屋子里走。
宋策翊与她迎面走着,目光直视前方。
某女往日跋扈娇蛮,如今刻意压低了声线,娇弱得仿若受了极大的委屈。
他不想看她,但视线余光不可避免地落到她的身上。
素白的小手紧紧抓着包袱,指尖因为用力已经泛白,当初就是这双手撕毁了他们的婚书。
宋策翊负在背后的手不自然地攥紧。
宋南窈挪了两步,轻声道:“哥,方才是我主动拎的。”
宋策翊不作声。
宋南窈又道:“我腿脚缘故提不了重物,嫂嫂娇养长大,也提不动的。”
温轻浅进了屋,将大包袱放在靠墙的木凳上。
返回车旁搬行李时,她颇为诧异费解,自己拎哪个大包袱,某人提溜着就走……
似专门与她作对。
无奈之下,她只好拿了小包袱。
不多时,行李搬完,车夫驾车疾驰而去。
一家子在堂屋分房住。
“十五年前,我与策翊在此住过一段时日。我虽瞧不见,这里我还是熟悉的。”婉娘虚指了东首厢房,“我与南窈住一间,边上那间小的给北墨住。”而后,手指虚空地移向西面,“这边屋子就给策翊小两口住。”
温轻浅环视一周,院子不大,用竹篱笆围了一圈。
堂屋坐北朝南,边上是灶间。东西两侧有厢房,各有两间,皆是一大一小。
然,篱笆已破败,七零八落。
屋子墙面多有剥落,斑驳破损。
温轻浅望向西首厢房,她住西面这间小房间没问题,能落脚就不错了。
宋北墨过去推开了西面小间房的门,从外望去,后屋顶破了个窟窿,如今天气是住不了的。
“娘,这间小的太破,给哥哥住不合适,给嫂嫂住也不合适。”
婉娘笑道:“这间小的是柴房,你哥嫂成了亲自然住那间大的。”
温轻浅愣在当场,她与某人得睡一间房!?
宋北墨似懂非懂地点了头,返回来搀扶母亲往东面大房间走,边走边说:“等我成亲,也要住大房间。”
婉娘笑着道:“好!”
宋策翊不发一言,拎了母亲与妹妹的行李放去她们房间。
宋南窈拿了些自己能拿动的东西,也出了堂屋。
唯有温轻浅站在堂屋里,没动。
没多会,宋策翊折返回来,拎起包着被褥的包袱走了两步。
觉她仍立在那处,宋策翊眸色沉沉,嗓音微凉:“你想睡堂屋?”
第6章 四目相对
“不,不是。”
温轻浅拿了只小包袱,挪了脚步。
包袱里是她的衣裳,再没旁的行李。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屋子许久不住人,即便步履轻缓,仍扬起不少灰,被光照亮的尘埃亦随之浮动。
温轻浅有心想问他为何不告诉家人,她才是退他亲的人,可看到屋中那么多灰尘,只好闭嘴收拾。
刚搬到乡下,行李虽不多,但整理起来,仍费了不少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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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
婉娘自责:“都怪我不中用。”
他们从宋家出来,没带米面,得饿肚子了。
“出来时,我带了些馒头,中午就这么吃点。”宋策翊拿出一只布袋放到桌上,“午后,我去山里捡柴。”
顺便打点野味。
说话间,他先给了母亲一只馒头。
宋北墨动作快,左右手各拿了一只,开啃。
宋南窈拿了只馒头放到温轻浅手上:“嫂嫂快吃。”
温轻浅:“谢谢!”
天气冷,馒头早冻硬了。
宋北墨只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嚷着要去捡柴。
婉娘道:“索性吃了朝食的,饿一餐没事,就是苦了我的儿媳妇。”
虽说儿媳妇不是严家亲闺女,却是自幼娇生惯养的,嫁给她大儿子就跟着吃苦。光是想想,她就心疼得不了。
温轻浅小口吃着,不知如何接话,只道:“我不饿。”
都说婆媳关系是自古难题,但她名义上的婆母是真的好,说话温柔,人又长得温婉。
微顿下,温轻浅又道:“我也去捡柴。”
怕某人不带自己,她抬眸看他。
宋策翊完全没料到,她会这么对上他的目光。
他立着,与她对视呈一高一低之态。
此般角度,他能轻易将她的神情收于眼底。
她眼睫浓密纤长,水汪汪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仿若祈人怜爱的小狐狸……
天真带着狡黠。
就说此女做什么都带着目的,如今她无地可去,开始在他跟前装可怜了?
但教他惊诧的是,她的眼睛清澈干净。
“让他们兄弟去就成。”
婉娘的一句话令四目相对的两人收回了目光,各自啃冷馒头。
温轻浅垂眸道:“多一个人可以多捡些,如今天冷,柴烧得也快。”
婉娘这才同意她去。
临行前,宋策翊拿了几根布条,缠绑在一起,准备捆柴用。温轻浅从柴房翻出只背篓,背在了身上。
两人喊了宋北墨一道往山里走。
天气冷,靠近村子的山头几乎没有什么大的柴禾可捡。
三人只好往深山行进。
宋策翊人高腿长,走在前头,一路无言。
宋北墨跟在温轻浅身旁,一边走一边踢着地上干枯的小枝丫,嘴里唧唧歪歪地说个不停:“……嫂嫂看过蚂蚁打架吗?”
温轻浅摇头:“没有。”
“蚂蚁打架可好看了,下回我拉嫂嫂一起看。”
“好。”
宋北墨欢喜道:“哥哥姐姐从不答应陪我看,还是嫂嫂好。”
前头走着的宋策翊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某女好?
表象而已。
他倒要看看,她能演到何时?
深山大抵有野兽出没的缘故,人迹罕至。
地上柴禾很多,不一会三人就捡了不少。
他们将柴禾堆到一起,捆成捆。
待柴禾捆成四垛,宋策翊清冷出声:“在此等我,我去去就回。”
宋北墨:“哦。”
温轻浅:“好。”
等宋策翊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温轻浅往另一边走去。
宋北墨跟上她的脚步,以为她还要捡柴,遂开口:“嫂嫂的背篓太小,装不了柴禾。”
温轻浅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背篓不是来装柴禾的。”
“那是干嘛?”宋北墨追上去。
“采蘑菇。”温轻浅停了脚步,四下张望,“找找附近有没有什么枯木,运气好的话……”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一棵躺卧的枯木上长满了野生平菇。
温轻浅快步跑去,一朵一朵摘下往身后的背篓里放。
宋北墨学她的样子,摘得小心,也往她的背篓里放。
很快背篓装得满满的。
宋北墨嘟囔:“装不下了。”
“没关系,小的留一点,下次咱们再来摘。”
等两人回到柴垛旁,宋策翊还没回来。
温轻浅解下身上的背篓,捏了捏泛酸的肩膀。这身子真是娇气,只是背这么一筐平菇肩膀就酸疼不已。
宋北墨拿了跟枯枝,蹲在地上划拉,忽然叫:“嫂嫂快来看,有蚂蚁!”
温轻浅动了动胳膊,走到他身旁,笼了笼裙裾,也蹲下身。
地上确实有几只蚂蚁。
“它们没打架。”
宋北墨一本正经道:“对,它们喜欢打群架。”
温轻浅惊讶道:“你的观察力很厉害呢。”
蚂蚁过的是群体生活,不同族群的蚂蚁时常会发生冲突,引起火热拼杀,就好比两方军队冲锋陷阵一般。
眼前天真的少年能观察到这点,确实厉害。
头一次被人夸,宋北墨显出几分少年样来,他挠了挠头笑得羞涩。
别人只会骂他小傻子,只有嫂嫂不同,会夸他!
宋策翊回来时,就看到两人蹲着,低着脑袋瞧地上。
听到脚步声,地上两人齐齐抬头。
温轻浅看某人手上拎着一只野鸡,而他身上干净清爽,丝毫没有抓野鸡留下的狼狈。
此人不是文弱书生么,还会逮野鸡?
转念一想,书里他将她捆绑起来,拿刀刃抵着她的脸,此等人物大抵是不文弱的。
宋北墨高兴地冲兄长挥手:“哥,快来看蚂蚁。”
宋策翊顾自道:“暮色将落,咱们下山。”
宋北墨吐了吐舌头,趁兄长转身的间隙,冲他扮了个鬼脸。
模样滑稽又天真,引得温轻浅咯咯笑出声。
宋策翊闻声转回头来,双眸微微一沉。
温轻浅止了笑,背起背篓,宋北墨则老老实实地去挑柴。
宋策翊将野鸡绑到柴禾上,挑了两捆重的柴,带头朝山下行去。
待他们快到家时,望见院子里站满了人。
有个女子叫嚷着:“大家评评理,霸占别人院子的是不是强盗?”
宋南窈气得小脸通红:“什么叫霸占,这就是我们的院子!”
那女子双手叉腰,扯开嗓门大声道:“这是我的院子,我爹娘准备用这院子给我找个上门女婿,村里人都知道!”
第7章 与我同床
村民们纷纷附和。
婉娘在屋子里,因眼睛瞧不见,只能摸索着往门口走。
“乡亲们应该还认得我,如今我们搬回来住,往后请大家多多关照!”
宋南窈听到母亲的声音,连忙转身扶她。
村民这才看到宋婉娘,十多年过去,宋家大房的瞎眼闺女竟然没什么变化。
有大娘道:“原来是婉娘啊,你们不是搬去县城了吗?”
有大伯道:“上午有人看到马车进村,原来是你们呐。”
婉娘微笑道:“是我们,我让孩子们来他们爷奶辛苦劳作过的地方看看住住。”
大娘连连点头称赞:“好闺女!”
宋北墨不喜欢这么多人在自家院子里,挑着柴禾快走几步,大叫:“你们是什么人,快从我家出去!”
村民们闻声皱了眉,往后可是同在一个村里住的,哪有刚搬来就这么说话的,可见这半大小子是个傻的。
宋北墨特别不喜欢方才叫囔的女子,遂抽出一根柴禾,呲牙咧嘴凶给她看。
胡阿静见风头不对,转身就走。
一出院门,被迎面走来的年轻男子惊艳到了。
周围几个村庄,即便去到镇上,她就没见过比眼前更好看的男子了。
她的上门夫婿就这么来了?
至于这院子,她得回家跟爹娘爷奶商议下。
村民们看完了热闹,也陆续出了院子。
“宋婉娘是个瞎的,你们也看到了吧,她闺女那腿是瘸的,挑柴那小子像是傻的。啧啧啧,这一家子呀。”
“你们没看到么?后来进来那个挑柴的长得又高又俊,跟在他后头的女娃子,那脸蛋嫩得能掐出水来。”
“你们说好端端地放着县城的宅院不住,搬到乡下来,是有什么猫腻?”
“那得问胡家了,胡阿静的阿奶不就是宋大宋二的亲妹子么?”
“宋大老夫妻早几年不在了,如今县里的宋家由宋二老夫妻做主……”
村民们的议论悉数入了宋策翊的耳。
他冷沉了脸,将柴禾搬进柴房,拎着野鸡去了灶间。
温轻浅正在灶间放下背篓,看某人进来,问:“那个,需要我帮忙做什么吗?”
宋策翊并不看她,嗓音淡漠:“不必。”
言罢,他丢下捆着双脚的野鸡,提了水桶就出了灶间。
不多时,婉娘由龙凤胎搀扶着也来了灶间。
面对他们,温轻浅倒不像在宋策翊跟前那般拘谨。
不是她想拘谨,实在是某人眼角眉梢浑身上下散发的皆是冷意。
也不怪他如此,是女配退婚在先,害他失了温面。如今面对她,自然没有好脸色。
灶间四人闲聊了几句后,宋策翊提着两桶水回来。
宋北墨想帮兄长将水倒进水缸里,被兄长阻止。
“水缸得洗洗。”
宋策翊说着,拿了把菜刀开始处理野鸡。
那抹鸡脖子的动作干净利索,看得温轻浅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目光移到水桶,两只水桶体积颇大,河边到院子有不少距离,他一路走来气息平稳。
再加上他抹鸡脖子的动作,不由得让她想起了梦里他拿匕首划剌她的脸。
此人不是简单的书生,她这娇弱的身子惹不起。
温轻浅不再看他,从水桶里舀了水,洗了两把野生平菇。
宋南窈也没闲着,走到灶台后头烧火。
宋北墨看到一个水桶空了,自告奋勇地道:“娘,我去打水回来洗水缸。”
“去河边小心些。”
婉娘嘱咐他,算同意让他去。
宋北墨应了,提了水桶就跑。
这边,宋策翊嫌退毛麻烦,直接将皮剥了,此法很快处理好野鸡,丢入锅里。
“今晚先吃鸡喝汤,明天我去看看有没有野兔之类。”
宋南窈笑道:“好呀,野兔肉多。”
温轻浅打开锅盖,放了平菇进去,拿勺翻动了:“提提鲜。”
婉娘颔首:“好,咱们现在连调料都没有,放平菇提鲜好。”说着,又叹息,“这么生活不是办法,人哪能不吃饭的?”
可如今他们连米面都没有。
若说中午不太饿,是因为吃过朝食,这会子天色大暗,早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温轻浅说:“剩下的平菇,我明早拿到镇上去卖,看能不能换些米面回来。”
婉娘欣喜:“儿媳妇是个会过日子的。”
不多时,宋北墨打水回来,一到灶间就开始洗水缸。
听着灶间四个孩子都在忙碌的声音,婉娘露出欣慰的笑意。
野鸡比较柴,煮了颇久,等肉煮得软烂时,天色已彻底暗下。
因实在饿了,平菇鸡汤即便没放调料,一家子仍旧吃得喷香,中午吃剩的馒头滋味瞬间好了几倍。
伴着外头时不时传来的爆竹声,这餐饭吃得颇为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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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一家子简单洗漱后,各自回房。
温轻浅回到房间时,宋策翊正在整理床铺。
“多谢你收留我!”她嗫嚅着开口。
好似觉得她说法不对,宋策翊半撩眼皮乜她一眼,却不纠正。
温轻浅又道:“是我退你的亲,新娘换错一事你没同家人说,这事也要谢谢你。”
微顿下,她补充:“我不是不让你说……”
他要想说,她也拦不住。
而且她自己也想说,只是觉着得寻个合适的时机。
现在的目标,她得赚钱。
念及他成为狠厉绝情的权臣,起码还有近两年的时间。
这两年内,她尽量顺着他的毛,多多赚钱。
待有了钱,就赔偿他精神损失费,她自己也可以在这个世界好好地生活下去。
嗯,两全其美!
宋策翊不知她脑中在想什么,只道:“我娘他们善良,我不说,只是不想他们伤心。”
“哦。”
他话锋一转:“只有一张床,你睡地上。”
温轻浅:“啊?”
如今天寒地冻的,他一个男子好意思叫她睡地上?
宋策翊不接话,直接坐到床边。
温轻浅走到他跟前,小声询问:“我怕冷,我可以睡床上吗?”
“你的意思是要与我同床?”
宋策翊抬眸,眼底夹杂几缕打量,很快不见半点波澜。
温轻浅一怔,似乎让他睡地上也不妥,毕竟这里是他家。
念及此,她点头:“嗯,我睡姿很好的,保证不碰你,好不好?”
给她熊心豹子胆,她也不敢碰他。
第8章 敬茶喊娘
其实她也不想与他同睡一床,问题是她不想睡地上啊。
地面是用泥土夯实的,又湿又冷。
睡地上没有褥子垫着,谁受得了?
若用被子裹着睡,被子弄脏不说,瞧被子挺窄的,也裹不够。
好在床上有两张被子,对比直接睡地上,她与他一人一被,也不是不能接受。
见他不接话,又怕他硬要她睡地上,温轻浅硬着头皮拿起一块床单:“床中间用床单拉个帘子,如此隔开,互不侵犯,可以吗?”
宋策翊神色微凝。
互不侵犯?
白天说他必成大器。
此女大字不识,说出来的话……
似乎有点墨水。
大抵因严家有钱,严家人平日里惯会附庸风雅之故。
温轻浅取了根绳子,在床架的两头居中位置拉紧绑了,挂了床单上去。
床单垂顺下来,垂到床头床尾处又各用细绳绑了。
“还挺结实的。”她捏着床单微晃,“你看如何?”
双眸似水,眼尾含着笑意,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宋策翊漠然垂眸,径直躺下睡了。
温轻浅怔愣片刻,绕到床另侧,亦上了床。
吹灯脱衣,她轻手轻脚地躺下。
窗外山风呼啸。
宋策翊眉心皱起,他不喜床上有旁人。
然,两年期限是他所定,他暂且忍忍。
如今家里缺吃无银,此般日子于娇生惯养的她来说,一日两日还算新鲜。
待时日一长,便是对她极大的折磨。
他倒要看看,再过几日她会作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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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晨曦渐露,公鸡打鸣声此起彼伏。
温轻浅闻声伸懒腰,手臂打到垂挂着的床单,一个警醒。
瞧床尾已无某人的衣裳,想来他已起床。
轻吐一口气,她忙下床。
寄人篱下,可不许赖床,今日她得去一趟镇上卖野生平菇,时辰越早越好。
待她到灶间时,宋策翊已将水缸灌满。
昨夜饿得厉害,馒头与鸡肉都吃光了,还剩下不少鸡汤。
温轻浅洗了两把平菇撕碎,与鸡汤一道煮了,当朝食。
用完朝食,婉娘拉住温轻浅的手,微笑摸她的脸。
温轻浅不明所以。
宋南窈笑道:“嫂嫂,娘叫你敬茶呢。”
宋策翊淡声道:“娘,家里没有茶叶,敬茶可免。”
“你这孩子如何说话的?为娘等着儿媳妇唤我一声‘娘’呢。”
婉娘“看”向大儿子,目光虚空并未聚焦。
温轻浅知道某人并未将她当成妻子看待,与其一般,自己也没将他当成丈夫。
但他们名义上是夫妻,不管将来如何,敬茶是应该的。
温轻浅用温开水代茶,敬了茶,喊了娘。
婉娘听得高兴,往温轻浅手腕上套了只玉镯。
“如此贵重,我不能要。”
温轻浅想将玉镯取下,被婉娘按住。
“这镯子我自个的,你安心戴着。”
“多谢娘!”
女配退亲时,说过甚多不当之语,此刻温轻浅心里不免有愧。
“你这孩子跟娘还客气。”婉娘笑着,转而对龙凤胎姐弟道,“南窈北墨,你们先出去,娘有话跟你们哥嫂说。”
姐弟俩称是,出了堂屋。
婉娘一左一右地拉着儿子儿媳的手,悄声问:“你们已是夫妻,两晚过去可有圆房?”
她眼盲,即便有元帕也瞧不见。
南窈又待字闺中,不能叫她看,只能当娘的自个问了。
温轻浅当场石化。
宋策翊沉默片刻,面上无甚表情道:“娘,儿子专心科举,无心其他。”
婉娘想要劝,温轻浅连忙道:“娘,时候不早,平菇得尽快卖了。”
“对对对。”婉娘迭声道,“策翊,你一道去。”
“不用,我一人就成。”温轻浅婉拒。
倘若可以,她巴不得离某人远些。
虽说她不识去镇上的路,但可问人呀。
婉娘不放心她女孩子家家的一个人去,便严词要求大儿子一道。
温轻浅回房换了套素净的衣裳,而后回灶间背了背篓。脚步刚跨出灶间的门,便瞧见某人也换了套素净的长袍,已在院门口等她。
两人同家人说了声,便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宋北墨挥手:“嫂嫂早些回来。”
温轻浅转回头,含笑应了。
宋南窈不禁问:“你怎么不喊哥哥早些回来?”
“嫂嫂昨日陪我看蚂蚁。”宋北墨的目光一直跟随哥嫂的背影,喃喃道,“哥哥不是男子汉,不帮嫂嫂背背篓。”
婉娘听了笑:“北墨长大了。”
宋北墨不满道:“昨儿车上嫂嫂喊疼,哥哥也没帮嫂嫂呼呼吹下。”
婉娘笑意更甚。
--
一刻钟后,温轻浅跟着宋策翊出了村子。
去往镇里的路上,有不少牛车驴车经过。
有赶车的人冲他们喊:“喂,坐车吗?五文钱一人到镇上。”
宋策翊不发一言,顾自走着。
温轻浅则摆摆手:“不用了。”
他们一个铜板都没有,且牛车驴车速度慢,车板上已人挤人地坐满了。
赶车人挥了下鞭子:“不坐没事,下次生意。”
车上有位年轻妇人嗤道:“瞧他们身上衣裳料子不错,竟连牛车都坐不起。”
她身旁坐着的男人掏出几个铜板给赶车人:“这是咱们夫妻回程的车钱,多的那两个铜板就定前头这两位子。”
此举引得车上众人一顿夸,都说她嫁对了人。
年轻妇人笑容羞涩,眼瞧路边行走的那对人儿模样都俊,但那男子前头走着,压根没理会身后背着背篓的少女。
如此一对比,年轻妇人心里越发觉得自个的丈夫好,身体遂往丈夫更贴近了几分。
牛车速度虽慢,但还是比人行走的速度快。
待车子远去,温轻浅快走几步,想要跟上宋策翊。
宋策翊不想与她距离太近,察觉她加快脚步,他便也加快。
温轻浅蹙眉,她提了速,却还是追不上他,遂小跑几步。
“你可不可以等等我?”
语调软软的,含了几分不自知的娇。
宋策翊面上毫无波动,脚步到底放缓不少。
温轻浅终于跟上了他的脚步。
她自觉自己的身量在女子中算高的了,而此人比她高出一个头,走在他身旁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我一个人去可以的,你回吧。”
他不待见她,她还想以后的日子好过些,没必要此刻讨人嫌。
第9章 出手助人
宋策翊往身旁瞥,她肌肤白皙,侧温精致。
很快,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淡漠道:“母亲的意思。”
“哦。”
温轻浅应了声,边走边记路,下回就可独自去往镇上。
两人一路再无话。
又过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镇上。
镇上的街道用青石板铺成,两旁檐角轻翘,店肆林立,行人商贩络绎不绝。
宋策翊的目光在街上巡睃,瞧见一家书肆,侧头道:“两刻钟后,此地汇合。”
“好。”温轻浅点了头。
看他抬步离去,她的眸光移到街旁,有不少人蹲坐地上,身前摆着不同的蔬菜。
如此摆摊倒是个法子,但她很快发现问题,来往的人一般只问,很少有买的。
她若与他们这般,很难在两刻钟内将背篓里的平菇卖光,还是找家客栈或酒馆问问。
打定了注意,她朝前方一家酒楼走去。
半道,有小姑娘的啼哭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循声望去,只见医馆门口,有个二十来岁的男子搂着小女孩,嗓音哽咽:“我女儿哭成这样,能不能行行好,先帮忙看了?”
医馆内的人扯着嗓子回他:“瞧你模样,能否拿出一吊钱都是个问题,万一你出不起呢?”
男子一边安慰女儿,一边求人:“请帮我女儿医了胳膊,回头我一定把诊金补上!”
这时,馆内大夫缓步出来:“你女儿胳膊再不看就废了,你若有钱,先回去取。”
一听这话,男子急得差点哭出来:“再不看就废了,还请尽快帮忙看看!”
就在他准备跪下磕头请求时,温轻浅略略弯腰,端住了小姑娘的胳膊。
只这么一触,她便知小姑娘只是脱臼罢了。
遂一手握住小姑娘的手腕,一手托住她的胳膊肘,拇指压住桡骨头处,使了巧劲一伸一曲,一声轻微的弹响响起。
坐馆大夫斜了温轻浅一眼,对中年男子道:“你女儿的胳膊让不相干的人这么碰了,更难再医。”
男子为难道:“这位姑娘,我女儿的胳膊……”
温轻浅碰了碰小姑娘的脸,温声问:“你举举胳膊看,还疼么?”
小姑娘眨巴眨巴挂着泪珠的眼睛,举起小胳膊,忽地笑出声:“不疼了!”
男子欣喜问:“真不疼了?”
小姑娘摇头,奶声奶气地说:“爹爹,真不疼了呢。”
男子不敢置信地捏着女儿胳膊肘,确认真的不疼了,才想起要感谢方才那位背着背篓的少女。
父女俩举目四望,哪里还有那个少女的人影?
此刻的温轻浅已进了一家酒楼内。
“老板,这是深山里采的野生平菇,能否换个好价钱?”
她将背篓放下,取了一朵平菇给掌柜瞧。
掌柜接过捏了捏,点头赞道:“不错,新鲜水嫩。”旋即比了个数,“鉴于这是野生的,给你二十五文一斤。”
温轻浅不知二十五文是个什么水平,回忆了下书中花钱的部分,甚少有物价的描写,只好问:“如今大米多少一斤?”
掌柜打量她,看她穿着不像是没钱的人,思忖着,许是哪家千金为了以后能在婆家执掌中馈,来体验生活来了。
遂坦诚报了个价:“十文钱一斤。”
“那我这野生平菇,你都要吗?”
掌柜颔首:“确实是野生的,我都要了。”
温轻浅同他商议:“这些平菇是我亲手摘的,看在这份辛苦上,能不能算三十文一斤?”
哪有这般讨价还价的?可见眼前的少女确实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对钱没什么概念。
这一背篓的平菇估摸着是她家下人去采摘的。
掌柜笑着摇头:“差五文钱呢,姑娘。”
抬手命小二称了称,除去背篓,平菇净重七斤八两。
温轻浅再次商议:“那就算八斤吧,如此也好算些,一共两百文钱。”
“姑娘会算账!”掌柜笑道,“就依你,算八斤,下回记得带家人来我店里吃饭。”
掌柜让小二收了平菇,自个数了两百文钱给温轻浅,看她没有钱袋子,便给了根红绳。
温轻浅道了谢,用红绳将铜板一个个穿起来,放入袖兜。
袖兜霎时变得沉甸甸的,她背上空背篓,端着袖兜去了街对面的粮油店。
在粮油店买了大米与面粉,顺带买了些调料,两百文几乎用光,还剩下十文钱。
估摸约定时辰已到,温轻浅快步走往街头。
这会子背篓内装了十二斤大米,五斤面粉,还有调料,沉得她肩膀酸疼不已。
女配这娇弱的身躯哪里背过如此沉的物什,只走了几步,她便气喘吁吁。
宋策翊已等了片刻,看她过来时,气息甚是不稳,遂不动声色地往她背篓里觑了一眼。
背篓里的物什用布袋装着,似米面之类。
此女还真将平菇卖出去了。
他轻咳一声:“要坐车么?”
就在这时,方才来时遇到的赶车人冲他们喊:“小夫妻坐车吧,两人十文钱。”
温轻浅肩膀上的疼,让她顾不得旁人对她与某人的称呼。
再则他们如今确实是夫妻。
她悄悄捏了捏袖兜内仅剩下的十个铜板,这十文钱可以买一斤米了。
赶车人拍拍身旁两个空位:“小夫妻来时已经省钱了,回去难道也要省钱?日子可不是这么省的。”
温轻浅实在背不动装满米面的背篓了,抿唇正要开口,便听得一道爽利的声音响起。
“咱们夫妻来时就预付了铜钱,我相公多给你两个铜板,你这人怎么能将我们的位子让给旁人?”
赶车人笑道:“你们迟迟不来,我就想先赶回一趟,下趟再带上你们。”
年轻妇人哼了声,转向温轻浅,伸出五根手指翻转几下:“十五文钱,你们给我们十五文钱,这两位子就让给你们。”
温轻浅道:“你们预定好的位子,我们不坐。”
年轻妇人嗤道:“十五文钱拿不出?”
宋策翊站到温轻浅身侧,淡声问:“想坐么?”
“不了。”
温轻浅又捏了捏袖兜内的铜钱,她是真的拿不出十五文钱。
走得来,自然也能走回去。
不想再看那年轻妇人的嘴脸,温轻浅提步就走。
忽而背上一轻,她忙侧头看,只见某人拎着背篓上的提手。
“我来背。”他道。
第10章 让她当家
不等她反应,宋策翊径直从她背上取下背篓,背在了自个身上。
与来时一般,他很快走在了前头。
温轻浅追上去,想说谢谢,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
背篓里的米面,某人也要吃的,他背回去,也算应该的吧。
宋策翊眼尾余光扫她一眼,俊眉几番微蹙。
只这么一背篓物什,她都能背得气喘,此刻更是一路不停地按揉肩膀。
娇气!
眉梢眼角的厌烦掩不住地涌起。
--
两人走到家时,已近中午。
“娘,我们回来了。”
脚步刚进院门,温轻浅便甜甜地喊了声。
在堂屋的婉娘听闻,眉开眼笑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招手:“孩子快进屋,外头冷。”
宋策翊快步进了屋,将背篓放到一旁。
婉娘摸索过去,摸到的是大儿子的胳膊,一把拍开,待抓到了温轻浅的手臂,才笑着问:“累了吧?”
宋策翊:“……”
“我不累,是……”温轻浅唇瓣微抿,终于道,“是夫君把米面背回来的,我不累。”
宋策翊眉宇微敛,眼底闪过一抹诧色。
婉娘拉着温轻浅坐下,柔声道:“怎能不累?此地到镇上要走很长的路。”
温轻浅微微笑了,接过宋南窈倒的水,小小抿了一口。
“平菇将近八斤,按照八斤的重量算,一共卖了两百文钱。”又喝了口水,她道,“然后,我去粮油店买了米面,顺带买了盐与糖。店里有芝麻油与酱油,要买得自个带器皿去装,就没买成。”
婉娘夸赞:“我的儿媳妇真能干!”
宋北墨打开米袋子,又打开面袋子,高兴道:“咱们不会饿肚子了!”
温轻浅“嗯”了一声:“十二斤米,五斤面粉,应该够咱们吃几天。”她从袖兜内拿出最后几个铜板,不好意思地笑,“买了这些,就剩十文钱了。”
婉娘温柔拍了拍温轻浅的手背:“孩子,辛苦你了!”
这时,宋策翊掏出一把铜钱放在了桌上。
有两个铜板掉落在地,骨碌碌滚开。
“哥,你怎么也有铜板?”
宋北墨眼疾手快地捡起。
宋策翊淡淡道:“写字赚的,娘收起来吧。”
温轻浅这才发现他的手指上有黑色的墨痕。
宋南窈接过弟弟捡的两个铜板,与桌面上的摞到一起数。
片刻后,她笑道:“哥哥嫂嫂加起来,一共六十八文钱。”
婉娘道:“这钱全都由儿媳妇收着,咱们家以后你当家。”
温轻浅不解:“我当家?”
婉娘颔首:“嗯,娘信你。”
温轻浅望向某人,毕竟这里头有五十八文是他赚的,但此刻也不好问他,遂用红绳将铜板一个个穿起。
婉娘高兴道:“快到午间了,咱们做面条吃。”
她虽瞧不见,但和面擀面条她还是拿手的。
宋北墨拎了背篓,宋南窈搀扶着婉娘,母子三人去了灶间。
温轻浅穿着铜钱,瞧某人还在,轻声问:“你的铜钱要不要自己收起来?”
宋策翊自个倒了杯水喝,此刻听她所问,喝水的动作一顿。
“叫你管,你就管着。”
嗓音微凉。
左右不过几个铜板,又不是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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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间,面粉刚放到盆里,院子里就传来纷杂的声响。
胡阿静带着几个村民又来了。
“我大舅公大舅婆进城时,曾托我阿奶看着这处院落。”胡阿静理直气壮道,“如今大舅公大舅婆不在人世,这院子就归我,我阿奶了。”
宋南窈拍拍手上的面粉,出了灶间,喝问:“你怎么又来了?”
胡阿静脖子一梗:“我来自个院子,还要你同意?”
温轻浅收好铜钱,出了堂屋,漂亮的眼眸直盯不远处皮肤黝黑的女子:“你是谁?”
“我叫胡阿静,宋大是我大舅公,我奶是宋大的亲妹子。”
“你方才所言,歪理。”
“怎么歪了?”
温轻浅淡淡道:“爷奶是不在了,他们的女儿孙子孙女回来,不能住这院子?偏生叫你一个外姓亲戚占了去?这不是歪理么?”
胡阿静完全没想到对面好看得过分的少女,一出口就能令她激动。
灶间内,婉娘让小儿子扶着回房,此院的归属问题必须有个了断了。
“哪是歪理?我爷奶说了,宋婉娘压根就不是我大舅公大舅婆的亲闺女!”胡阿静指了指经过的宋婉娘,而后转向身旁站着的中年男子,“里正,你快评评理!”
里正沉吟片刻,道:“宋大的房子按理由其子女继承,没错。没有子女,那就由亲眷继承。”
宋南窈急了,焦急的目光望向堂屋内还在喝水的宋策翊:“哥!”
宋策翊放下竹制茶盏,脚步刚出堂屋,便听得一道清亮的嗓音响起。
“敢问律法有无规定收养的子女也一样享受继承权利?”温轻浅望向里正,“爷奶晚年是谁在照顾他们,享天伦之乐?在此期间,胡家又做过什么?”她的目光移向胡阿静面上,“此刻倒是跳出来,连这处破旧的老宅都要霸占一番,这是哪门子律法?”
宋策翊唇角微动,此女竟懂得当朝律法。
里正喉间一哽:“这……”
连里正都被怼住了,胡阿静急得跳脚:“收养的就是外人,外人怎么能继承?”
这时,婉娘将房契拿出来,展示在众人眼前。
“爹娘去前,已将房契上的名字改成我的了。念宋家胡家是亲眷,上回已给了胡姑娘脸面,不想今日又来这一出,还请里正说句公道话!”
里正道:“既然房契早已更改主人,便不能算作遗产。胡阿静,你还争什么?”
人家连房契都有,胡阿静自是无话可讲。
闹了这一出,里正与村民讪讪离去。
胡阿静看堂屋门口立着的年轻男子异常俊俏,觍着脸对宋婉娘笑:“舅表姑母,咱们两家终究是亲戚,今日是我不对,你莫生气。”
婉娘不接话。
胡阿静转而对宋策翊笑,压着嗓子,让声音尽可能好听:“这位是二表哥吧?二表哥可有婚配?”
“快走,咱们家不欢迎你!”宋南窈柳眉拧起,“还有,我哥已经成婚了!”
婉娘朝温轻浅所站的大致方向伸出手:“儿媳妇快扶娘回灶间,娘给你擀面条。”
第11章 兄弟相争
“谢谢娘,我喜欢吃面条!”温轻浅乖顺地扶住婉娘的胳膊。
婉娘又伸出另一只手:“策翊,你也扶着娘。”
宋策翊知道母亲的心思,也不揭穿,顺着她道:“娘走慢些。”
胡阿静怔怔地瞧着眼前一幕,心里忽然堵得慌。
宋南窈笑问:“宋家胡家既是亲戚,我哥嫂成婚时,你怎么没能去城里喝喜酒呀?”
胡阿静被问得噎住,实则是她阿奶当初要嫁到胡家,与娘家闹翻了的。
老底子的事情了,她如何能说得出口?
此处院子其实也不是大舅公他们叫阿奶看着的,是阿奶觉得他们去城里享福了,想要霸占。
这才编了说辞给村民听的。
“我,我去走亲戚了,没空喝喜酒去。”
丢下一句话,跺了脚,她跑开了。
宋北墨刚抽了根木柴出来想要赶人,没想到人自个跑了。
“没劲,怎么跑了?”
宋南窈冲着胡阿静的背影喊:“因为她知道咱们哥哥有嫂嫂了呀,伤心了吧。”
“有嫂嫂是好事,她干嘛伤心?”
“你不懂。”
宋南窈笑着进了灶间。
宋北墨拿木柴在地上戳了戳,嘟嘟囔囔:“那女人就不是个好的,我怎么不懂,我可太懂了。”
一斤面粉加水和面,大概能做一斤四两面条。
家里五人,三个女子食量小些,一斤四两面条刚好够全家吃一餐。
手擀面条煮好出锅,大家吃得很香。
“娘做的面条真好吃!”温轻浅由衷赞道。
就像吃到了妈妈做的手擀面,鼻子忽然泛酸,想家了。
“喜欢吃,再去盛,锅里还有。”婉娘说,“若能加个鸡蛋进去,面条会更筋道,更好吃。”
“我吃饱了。”温轻浅低着头说话,声音有丝哽咽。
听出她音色里的不对劲,宋策翊略略侧头,只见她半垂着脑袋,瞧不见她神情。
温轻浅很快调整好状态,抬头又道:“下午我进山,把剩下的平菇摘了,明儿去镇上,看能不能换些鸡蛋回来。”
“我只是随口说了鸡蛋,孩子你休息,他们哥俩进山。”
婉娘说着,让宋南窈陪温轻浅回房。
姑嫂俩来到西首房中坐下,聊今日镇上见闻。
到底不怎么熟,几句后,相互笑笑,竟寻不到旁的话题了。
温轻浅看她缓缓按着那条瘸腿,轻声问:“我可否问问,你这腿是怎么回事么?”
宋南窈拍拍腿,无奈笑道:“骨头断了,再接好就成了这般。”
见她不愿说因何伤了腿,温轻浅也不好多问。
外头传来宋北墨的声音,喊着要去山里。
不一会,他便出现在房门口,笑嘻嘻地对温轻浅道:“嫂嫂,咱们进山,今日指不定能看到蚂蚁打架呢。”
宋南窈嫌弃道:“你怎么能带嫂嫂看蚂蚁?”
宋北墨朝她吐舌头:“你又不陪我看。”转眸又朝温轻浅笑,“嫂嫂人好,就是会陪我看蚂蚁。”
她还夸他厉害呢。
嫂嫂是天底下最好的嫂嫂!
宋南窈瞪宋北墨一眼,起身,一瘸一拐地出了屋子。
温轻浅便去婉娘跟前:“娘,我还是得进山一趟。”
婉娘道:“你这孩子去了镇上一趟,该好生歇息。”
“上回我摘平菇时,夫君捉野鸡去了,至于北墨,我怕他不识路。”
想到深山里确实容易迷路,北墨的心智又如孩童一般,婉娘这才同意她去。
三人又一道进山。
难得嫂嫂说服了母亲,跟他进山,宋北墨一路雀跃,跟在温轻浅身侧左蹦右跳。
看她背着背篓,他很自然地从她背上取了背篓,背在了自己肩上。
宋策翊照旧走在前头,一转头看到弟弟举止,眉心蹙了蹙。
空背篓实则不沉,因背着平菇去镇上,肩膀受了损伤。此刻肩头一轻,温轻浅轻松不少。
“谢谢北墨!”
她的嗓音娇娇柔柔的。
宋策翊极深的眸色弥漫上一层厌恶。
这个寸寸击溃他骄傲与自尊的女子,连嗓音都那么令人厌烦。
宋北墨笑得更欢了,打定主意,等摘了平菇,由他背回家。
走了挺长时间,终于到了昨日摘平菇的地。
宋策翊道:“今日可能用时会长些,你们别乱跑。”
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宋北墨放下背篓,与温轻浅一起摘平菇。
不一会就将枯木上的平菇全摘完了。
宋北墨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嫂嫂,昨日多,今日少。”
温轻浅看只占了半背篓的平菇,眉头一蹙。
昨儿他们离开时,还有不少,足够装满满一背篓,还能有多的。
而今日忽然少了许多。
“大抵被人摘过了。”
宋北墨气道:“谁啊?”
温轻浅平静道:“昨儿回家时,不少村民看到。”
所谓靠海吃海,靠山吃山,村民自然懂得这野生平菇是可以吃的。
村庄附近的山头很少见到可食用菌类,大抵是一长出来,就被人摘了。
昨日他们看她背了满满一背篓,不羡慕才怪。
附近山头没有,他们就会进深山找。
这就被人摘了去。
宋北墨骂骂咧咧:“他们太坏了!”
温轻浅道:“咱们在附近再寻寻。”
奈何叔嫂俩在附近绕了一大圈,愣是只零星地采到几只野生香菇。
看着温色暗淡的野生香菇,宋北墨很不高兴:“丑!”
温轻浅笑了:“这几朵是香菇,晒干后香味更浓郁,用来炖鸡味道很不错。”
“好吧。”
宋北墨乖乖地跟温轻浅回到枯木旁等宋策翊。
等了很久,都不见他人影,宋北墨就在地上寻蚂蚁。
温轻浅就站在山头,四处眺望。
看到远处有片竹林,想着不知可否挖冬笋,待有空去瞧瞧。
又等了两刻钟,宋策翊终于回来。
此次他打了两只野鸡一只野兔。
宋北墨眼眸一亮:“哥哥厉害!”
宋策翊将两只野鸡与一只野兔拎到一起,伸手去捞背篓。
却被宋北墨抢了先。
“来时,我背;回去,也得我!”他适才分明笑着的,这会子敛了笑意,严肃道,“我背背篓,嫂嫂会对我说谢谢。”
温轻浅闻言,不禁莞尔:“谢谢北墨!”
宋北墨笑得得意。
宋策翊沉默收回手,他有病,才去帮她背背篓。
镇上回来,他背了一路,也没听她说谢谢。
第12章 姑娘留步
三人回到家。
宋南窈看此次有野兔,欣喜地拉了宋策翊的袖子。
“哥哥真好,竟真的打来了野兔,咱们今晚就吃,可以么?”
宋策翊点了头,笑得宠溺:“依你。”
当即放下野鸡,拎着野兔去河边处理。
温轻浅一怔,原来他能笑成这般。
抿了抿唇,她去到婉娘身旁:“娘,今次平菇摘得少。”
“不妨事。”婉娘笑道,“快洗个手,歇歇。”
“娘,嫂嫂还摘了香菇呢。”
宋北墨捧了一把香菇给母亲闻。
婉娘含笑点头:“是香菇。”
“香菇不多,就留家里。”温轻浅边洗手边说。
婉娘:“好,听你的。”
夕食有兔肉,有平菇汤,吃了大米饭,这餐是来到乡下吃得最饱的,气氛甚是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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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月色如银,风冷彻骨。
月光洒落在山野间,偶有烟花燃至半空。
温轻浅先回了房。
昨晚睡前她只是简单洗漱了,今日说什么都得擦个身子。
在此地沐浴是桩奢侈的事,没浴桶不说,还得烧一大锅开水。
她只好端个木盆,打了热水,拿帕子擦洗。
这具身子真是过分娇气,痛感又甚于常人,帕子擦到肩膀,痛得她浑身哆嗦。
侧头扭着看,才知肩膀已磨破了皮。
真有她的,有衣服相隔,背个背篓都能将皮磨破。
待擦洗完毕,她捞过衣裤穿上。
穿衣时,面料触及伤处,幽幽地疼。
此般疼痛倒也不是不能忍,就是明日如何背着背篓去镇上?
她半拉着衣领子,侧头看着破皮处思忖。
冷不防地,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冷风灌入。
温轻浅忙将衣领拉好。
宋策翊怔在原地。
她白皙的肩头,两条红痕明显。
红与白的色彩撞击,即便他很快垂了眼眸,画面仍旧挥之不去。
温轻浅慌忙披上外衫,端了木盆出去倒水。
宋策翊这才挪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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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温轻浅很早起来。
用完朝食,便准备将半背篓的平菇拿去镇上卖掉。
同婉娘说了声,她拎了背篓出门。
今日是不能再背了。
脚步还没跨出院子,一只漂亮的手一把抓过背篓提手,夺了过去。
她惊呼:“你做什么?”
“两只野鸡也得卖掉。”
宋策翊将背篓背上肩,拎着野鸡顾自走了。
温轻浅捏了捏袖兜内的五文钱,转身回房又取了五文,而后小跑着追上他。
“要坐车吗?”
她将十个铜板给他看。
宋策翊连余光都不给她一个,淡漠道:“不坐,你要觉得累,就别去。”
“我不累。”温轻浅提了速,争取跟上他的步伐,“你可不可以走得缓些?你走太快,我跟不上。”
娇滴滴的嗓音,令宋策翊十分不悦。
“背篓我背着,野鸡亦是我拎着。”他停下脚步,冷眸睨向她,“是十个铜板太重,让你走不快?”
此人说话夹枪带棒,语气又冲得很,温轻浅水汪汪的眼眸不争气地起了水雾。
女配表面嚣张跋扈,实则身娇体软,眼泪又很不争气。
她几乎控制不了眼眸泛起的水光。
谁人不好得罪,女配偏生得罪这位未来权臣。
此人又是睚眦必报的个性,成了权臣后,他手段很辣,随手一翻便能掀起血雨腥风。
她不免为两年内的自己捏了把冷汗。
“我能走快的。”
她眨眼逼退水雾,仰头看他,露出一截白腻的纤细颈子。
“那便好。”
宋策翊漠然收回视线,抬步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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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镇上,宋策翊将背篓与野鸡给温轻浅:“这些你都能卖掉么?”
她道:“我试试看,若卖不掉,带回家自个吃,成么?”
宋策翊没接她的话,只道:“半个时辰,此地汇合。”
看他背影远去,温轻浅嘟囔了几句。
视线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她一眼就看到了昨日那家酒楼的掌柜,他正站在门口看来往行人。
掌柜也看到了她,冲她招招手:“姑娘又来了?”
温轻浅快走过去:“掌柜,野生平菇还要么?”
“要,我正看你来不来呢。”掌柜笑道,“昨日你那一背篓平菇,顾客吃了都说好。”
他抬手将人往酒楼内领。
“可惜今日只有半背篓了。”温轻浅将背篓内的平菇给他看,又拎了拎两只野鸡,“野鸡昨儿傍晚打的,新鲜着,掌柜要么?”
如今的季节野鸡肉最肥嫩,烹饪得好,可以卖高价。
想到这,掌柜道:“都要!”
说话间,命小二拿来秤杆,他亲自称了称平菇。
“今日平菇是少了点,只有三斤半。”随后,他将秤钩钩住野鸡绑着的双脚上,也称了称,“两只野鸡差不多分量,就按只卖,成么?”
温轻浅眉眼弯弯:“掌柜给个价。”
言外之意,若他给的价高,就是成的。
掌柜笑了:“二百五十文一只,两只便是五百文。加上平菇三斤半,二十五文钱一斤,那便是八十七文半。拢共给姑娘六百文,你看如何?”
温轻浅算了算,笑道:“成!”
他还多给十二文半。
掌柜命小二将平菇与野鸡拿到后厨去,从柜台内取了铜钱给温轻浅。
“姑娘,往后有山珍野味都直接拿我店里来。”
“掌柜只要给价高,我自然会再来。”
掌柜坦诚道:“那两只野鸡若是活的,价格能翻倍。”
温轻浅漂亮的眼眸一亮:“真的?”
“自然是真,有客人就要吃现杀现宰的,价格不成问题。”
掌柜将铜钱数好,悉数推到她跟前。
温轻浅拿出荷包,将铜板装好。
沉甸甸的荷包,一捏就让人高兴。
出了酒楼,她专门去旁的客栈与酒馆问了问,给的价格基本比酒楼掌柜给的低些。
看来酒楼掌柜是个实在的。
卖了东西,又走了几家店,离某人约定好的时辰,还有许多。
温轻浅打算去买芝麻油与酱油。
脚步刚要踏进粮油店,被人喊住。
“姑娘请留步!”
循声望去,原来是昨日医馆门口的那对父女。
小姑娘看她转过头来,甜甜地喊:“爹爹,那人真的是姐姐呢!”
年轻男子拉着女儿往温轻浅跟前走来。
“姑娘昨日救了小女,我们父女还未能道谢,今日有幸遇见……”年轻男子拉了拉女儿的胳膊,“小雅,快给恩人磕头!”
第13章 精打细算
小姑娘要就地跪下,被温轻浅端住了胳膊。
“别跪!”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恩人姐姐长得真好看!”
温轻浅微笑摸了摸小姑娘的脸:“你也长得好看。”
小姑娘转回头:“爹爹,姐姐说我也好看。”
年轻男子“嗯”了一声,从怀中取了一吊钱出来,递给温轻浅。
“这是做什么?”温轻浅往后退了一步。
“昨日医馆的大夫说医治小雅的胳膊需要先付一吊钱诊金。当时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只好先求他们帮忙看,谁知他们愣是不肯。幸亏姑娘出手相助,否则小雅的胳膊就废了。”
说着,他将钱往前递了递。
温轻浅摆手推辞:“你女儿的胳膊只是脱臼,小问题罢了,你不用给我钱。”
她不过随手之劳。
虽说她如今是缺钱,但帮忙医治脱臼,用不着收钱。
年轻男子惊道:“一吊钱便是一两银子,只是脱臼,医馆里的坐馆大夫真敢开价。我是开打铁铺的,一吊钱要攒很久。”
温轻浅道:“赚钱不易,快收起来。”
却不想年轻男子一定要报答她。
“姑娘,你还是收下吧。医馆乱开价,我不舍给这钱。但姑娘心善,治好我女儿胳膊是真,这是谢礼,请收下!”
温轻浅问:“你是打铁匠?”
男子点头:“对,我以打铁为生。”
“打制精致的银针,可会?”
说到了手艺,男子劲头十足:“不是我自夸,绣花针也能做得。”
温轻浅颔首:“这吊钱你收起来,等时机合适,我找你帮我打套器具。”
做整一套银针,起码得用几两银子当材料。届时她还想做其他器具,要用到的银子则需更多。
男子高兴道:“好!”
他定细心做好,就当报答。
如此想,他便将一吊钱收了起来。
他指向东首街头方向:“往那走一里地,就能寻到我的打铁铺。我叫童成,到了那边提我名字,大家都知道。”
这时,小姑娘来拉温轻浅的手:“我叫童雅。”
温轻浅捏了捏童雅的小手,微笑道:“我记下了。”抬眸对童成道,“我大抵要过段时日才会去。”
童成颔首:“随时恭候。”
不多时,童成带着童雅离开,温轻浅则进了粮油店。
“老板,芝麻油与酱油是何价钱?”
店主懒洋洋道:“芝麻油五十文钱一斤,酱油十八文钱一斤。”
温轻浅原本准备了两只空陶罐,准备今日来买芝麻油与酱油。
没想到都挺贵的,特别是芝麻油。
今日虽说赚了点钱,但大都是某人捉的野鸡所得,他所赚的还是先不动。
而她自己赚的,得攒部分。
想了想,她拿出一只陶罐:“酱油十五文一斤,成不成?”
店主摇头:“我这店里啊,一口价,开了几十年了,街坊都知道。”
就是不能讨价还价的意思了。
“那就来一斤酱油吧。”
温轻浅掏出十八文钱,将陶罐递过去。
家里米面还有一些,粮油店镇上只有这一家,价格定着,今日暂时不买。
等回村了问问,看谁家自己种的粮食能卖掉些。
要是家里有田就好了。
店主舀了一斤酱油到陶罐里,接了铜板数了数,数量没错,就允许温轻浅将陶罐拿走。
温轻浅用盖子盖严实了,把陶罐放回背篓内。
出了粮油店,在沿街的小贩那里买了两颗大白菜,大白菜便宜,只花了七文钱。想到婆母说的鸡蛋,一问价格要五文钱一个,便只买了两个。
芝麻油没买成,温轻浅打算买块肥肉,回去熬猪油也不错,遂走到肉铺前。
一问价格,叫她惊讶。
肥肉七十文钱一斤,瘦肉五十文钱一斤。
竟然肥肉比瘦肉还贵!
摊主一身肉,砍肉骨头的时候,浑身抖三抖。
“姑娘一看就是不怎么买菜的人,肥肉当然比瘦肉贵了。”摊主甩出一块肥肉,又道,“你瞧瞧,这肥肉油光发亮,是熬油的好货。”
肉太贵了,怪不得书上有写,百姓们一年到头只在年节时吃上几回。
再则如今还在正月,猪肉就更贵了。
温轻浅想了想,一斤肥肉熬不出一斤猪油,还不如回去粮油店买一斤芝麻油。
看她要走了,摊主喊住她:“姑娘,猪下水、排骨与大骨棒都便宜,你要不要?”
温轻浅收回刚要抬起的脚尖:“排骨怎么卖?”
摊主啪地甩出一扇排骨:“白菜价,整副猪骨头,就一斤精肉的价钱。你要的话,全带走。”
温轻浅算是明白了,古人吃食里含的油水少,故而肥肉最贵。
精肉没有多少油水,吃着味道虽好,价格及不上肥肉。
而骨头最不值钱。
现代好吃又贵的排骨,这里竟然很便宜。
“整副猪骨头太多了。”温轻浅指着他甩到跟前的一扇排骨,“这个多少钱?便宜的话,我要了。”
摊主看她放在地上的背篓里有两颗大白菜,便问:“你这两颗大白菜多少钱?”
“七文钱。”温轻浅老实道。
“这扇排骨就算十文钱。”摊主生怕她不要,忙道,“我看你背篓不大,我把排骨对剌开,放到背篓里。”
排骨可是人吃一半,狗啃一半的东西,无人问津的,难得这位姑娘不懂事。
“你刚才不是说白菜价么?七文钱吧,这扇排骨我就带走了。”
“成!”
摊主拿刀将排骨隔几条对剌开。
温轻浅取出陶罐与白菜,方便摊主将排骨给她装进去。
摊主贴心地给她铺平整:“姑娘,我给你垫张牛皮纸,你可以把陶罐白菜放在排骨上,干净稳当。”
“多谢!”
温轻浅笑着付了七文钱。
那么多排骨,芝麻油煎着吃肯定很香,她便回了粮油店。
“老板,芝麻油也来一斤。”
“我就知道姑娘识货,我家的芝麻油,一个字,很香。”
店主一改方才的态度,殷勤地接过空陶罐,用油提子量了油,舀进陶罐内。
温轻浅笑了:“老板真风趣。”
生意做成,店主笑得皱纹都深了些,剩下的油滴下来缓慢,他似很有耐心。
等油几乎滴光,他亲自将盖子盖严实。
温轻浅数了五十文钱给他,将油罐子与酱油罐并排放一起,两侧各放一颗大白菜,底下是几层排骨垫着,倒也稳当。
第14章 肢体触碰
“姑娘下次再来啊。”
店主含笑将温轻浅送出门口。
温轻浅点了头,拎着背篓,往约定地走去。
背篓内东西不少,分量不轻,她斜着身子,走得费力。
等她到时,不见宋策翊人影。
倒是不少男子别有意味的目光朝她望来,甚至连女子经过,也会多看她几眼。
“这小娘子长得真俊。”
“也不知是谁家的,长得这么漂亮,竟舍得让她出来抛头露面?”
“若是我家的,我定好好养在家里。”
“一般漂亮的女子心思活络,可不能如此露面。”
不同声音传入温轻浅的耳,听得她心里毛乎乎的。
垂眸看到两只陶罐歪斜了,她索性整理背篓内的物什,只当那些议论再不能入她的耳。
差不多理好时,头上笼了一道阴影。
温轻浅缓缓抬头,见是他,便冲他笑:“你来了。”
宋策翊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让温轻浅吃惊的是,适才看她的人,目光仍毫不避讳地盯着她。
温轻浅抿了抿唇,踮脚凑近宋策翊,在他耳畔低语:“两只野鸡卖了五百文。”
她如此与他说话,目的有二。
其一,此地有不少人在等车,为财不外露。
其二,让盯她的人知道,她并非孤身一人。
宋策翊面色倏然沉了。
他不喜此女如此靠近他!
然,他也察觉了周围男子的不怀好意。
本想挪开的脚步,愣是没动。
“掌柜说了,若是活的,价格翻倍。”温轻浅伸出五根手指头,小声说,“一只鸡就是这个数。”
见他又默不作声,她也不恼,此人本就不爱搭理他。
但旁的男子的目光让她浑身不舒服,她一不舒服,就喜欢说话。
遂又道:“你下次能弄活的么?”
“嗯。”宋策翊总算应了声。
温轻浅笑盈盈道:“那极好!”
就这时,有牛车赶到,车上的人纷纷下车。
赶车人环视一周,找同村村民,目光所及是那对俊俏小夫妻,遂扯了嗓门:“喂,小两口,今日坐车不?”
“赶车李,你怎么只招呼他们坐车?昨儿个一来一回都喊了,也没见他们坐车。他们没铜板,你费什么口舌?”
说话的仍旧是昨日那位年轻女子。
只见她拉了一把自己丈夫,占了车板上相对好的两个位子。
赶车李嘿嘿一笑:“不瞒你们,我就喜欢载长得好看的客人。”
年轻女子哼了一声,挺了挺自个傲人的胸脯,捋了捋鬓发,她才好看呢。
那小丫头片子嫩生生的,有什么好?
温轻浅刚想问某人是否坐车,唇瓣轻启,尚未出声,便看他拎着背篓去了牛车旁。
宋策翊掏出十个铜板给赶车李,而后淡淡撩起眼皮睨她一眼。
温轻浅立马快步过去。
赶车李将铜板放入怀里,笑着道:“小年轻就该学着疼媳妇些。”
宋策翊不接话,那双漆黑的眸子划过凉意。
不多时,车上就坐满了人。
赶车人一甩鞭子,车子便回程。
温轻浅有些局促,她左边坐的是宋策翊,右边是那个年轻女子。因人多拥挤,肢体不免有触碰。
车子颠簸,她不小心碰到那年轻女子,那女子嗤了一声,用手肘将她怼开。
不得已,温轻浅只好往某人身旁挪了挪。
宋策翊蹙眉。
虽说如今衣裳穿得多,但她的腿紧紧挨着他的腿,让他浑身难受。
那只扶着背篓的手紧紧攥起,根骨分明,这才克制住想将她推下车的冲动。
温轻浅坐得甚是辛苦,奈何车子时不时颠簸,人跟着晃悠,她的肩膀因惯性总会往某人身上撞。
也不知某人是怎么使得劲,这么坐着,不动如山。
撞得次数多了,她也发觉了他铁青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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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回到村里,车子在村口停下。
赶车人笑着自我介绍:“咱们一个村的,我家就在村口,下回你们要坐车,就找我赶车李。”
温轻浅微微笑了,算作回应。
下回,她大抵不会坐车了,至少不会与某人一道坐车。
伸手去拿背篓时,某人先一步拿走,背上了肩。
温轻浅深吸一口气,快步跟着他。
“对不住,车子颠簸,我不是故意撞你的。”
她没想过要解了他们先前的梁子,至少如今表面的关系得处理好。
念及他今后的阴狠手段,她难免显出几分惧意。
宋策翊步履未停,淡淡道:“今日写字赚的铜板就不给你了。”
他得留着买书看。
只是此女在怕什么?
她飞扬跋扈,又会怕什么?
“不用不用。”温轻浅迭声道。
两人回到家时,里正刚好过来。
“既住在村里,户籍得登记下。”他拿着本册子与笔墨,“你们一家五口,各叫什么名儿,生辰籍贯都得记下。”
宋策翊将人往堂屋领,进了屋,放下背篓。
里正翻开册子铺到桌面,毛笔蘸了墨,准备书写:“你叫宋,什么?”
“宋策翊。”
“呃,如何写?”
“我写吧。”
宋策翊接过毛笔,将母亲、自己与弟妹都写了上去。待要写到他名义上的妻子时,手一顿。
温轻浅出声:“等等,你就写温轻浅,莫写那个严,就写温色的温。”
宋策翊深深看她一眼,被严海棠说她不配姓严,她倒是挺有几分骨气。
遂在纸上写了温轻浅三字。
堂屋外,宋南窈定了脚步。
嫂嫂名唤严轻浅?
严轻浅!
不正是退她哥哥亲事的女子么?
待宋策翊将生辰籍贯登记好,里正赞道:“好字!你这字可比村塾的先生好太多了!”
一通夸赞后,里正翻着册子出了宋家。
温轻浅将背篓里的东西放去灶间。
宋南窈紧紧盯着温轻浅的背影,柳眉拧紧,哥哥恨极了退他亲的女子。
而这个女子如今却成了她的嫂嫂。
期间发生了什么?
哥哥为何如此平静?
宋南窈扶墙走到堂屋门口,大喊:“哥,她是严轻浅!”
灶间的温轻浅听到宋南窈所言,心倏然一沉。
这一刻终于到来了!
宋南窈的喊声也惊动了房中的宋婉娘。
她忙让小儿子扶着,也来了堂屋。
温轻浅缓缓洗了手,而后出了灶间。
宋南窈瞪着她,眼中的恨意毫不掩饰:“你就是严轻浅,那个在书社门口害我哥温面尽失的女子?”
第15章 窘迫难堪
温轻浅没什么好隐瞒的,坦诚道:“对,是我退了二公子的亲。”
“你还有脸承认?”。
想起哥哥那几日的状态,宋南窈怒不可遏,恨不得上前撕了她的嘴。
婉娘神色一重:“谁能告诉我怎么回事?”
不是说严大小姐嫁给她家策翊么?
温轻浅道:“新婚夜,新娘入错了洞房。我因昏迷睡至深夜,二公子被人下药,待我们前去西苑对换时,严海棠与大公子已圆了房。调换新娘是两家长辈……”
她的话尚未说完,被宋南窈打断:“你才是那个严家养女,你若被我哥休了,回不到严家。可你退亲在先,你有何脸面跟着我们来乡下?亏我与弟弟还唤你嫂嫂。”
婉娘问:“策翊,此事如此重大,你为何不与为娘说?”
宋策翊沉默半晌,才道:“娘,成婚当日事情复杂,容儿子与您好生解释。”
婉娘叹了气:“咱们这般情况,人家退亲也是应该。”
她是个瞎的,女儿是个瘸的,小儿子是个痴的,人家嫌弃也是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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