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东北的工业城市里,有些故事像冬天的雪一样,覆盖在人们心上很久都不会融化。

那些关于尊严与屈辱、贫穷与富贵、血缘与人情的往事,总是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突然翻涌出来,让人措手不及。

有时候,一通电话就能把尘封多年的记忆全部唤醒。

01

1995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晚。

陈建国站在国营机械厂的大门口,手里攥着那张下岗通知书,纸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角。四十二岁的他,在这个厂子里干了整整二十年。从学徒工到采购员,他把人生最好的年华都留在了这里。

陈景舟远远地看着父亲的背影。十五岁的少年已经懂得察言观色,他知道那张纸意味着什么。母亲林素芬两年前因为肝病去世,治病几乎掏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现在父亲又下岗了,这个家该怎么办?

95年我和父亲去有钱姑姑家,结果被赶出门,20年后她突然打来电话

工人新村里,下岗的不止陈建国一个。整条街的老邻居们,有一大半都拿到了通知书。往日热闹的大院变得死气沉沉,连平时爱扎堆聊天的大妈们都各自关在家里叹气。

陈建国回到家,把通知书塞进抽屉最深处。他看着正在做作业的儿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景舟,晚上想吃什么?爸给你做。”

“爸,家里还有挂面,随便煮点就行。”陈景舟抬起头,眼睛很亮,“我们班主任说了,中考考好了,上重点高中能减免一半学费。”

陈建国心里一酸。儿子太懂事了,懂事得让人心疼。要是素芬还在,她一定会抱着儿子哭的。可他是个男人,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接下来的日子,陈建国开始四处找活干。建筑工地需要壮劳力,他去了。虽然腰不太好,可一天能挣三十块钱。晚上夜市需要人帮忙卸货,他也去。凌晨两三点才能回家,早上六点又要去工地。

陈景舟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更加努力地学习,每天都是班里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老师说他有希望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可那又怎样?光学费就要两千多,这对他们家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有一天晚上,陈建国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看见儿子正就着煤油灯看书。家里为了省电费,晚上九点后就不开灯了。

“景舟,别看了,伤眼睛。”

“爸,我再看一会儿,这道题马上就解出来了。”

陈建国站在儿子身后,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心里五味杂陈。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念多少书,现在儿子这么聪明,这么爱学习,他却连学费都供不起。

就在这种艰难的日子里,一通来自南方的电话改变了一切。

02

那是个闷热的夏夜,陈景舟正在院子里乘凉,隔壁的王大妈突然喊起来:“建国!建国!有你的电话,说是从深圳打来的!”

陈建国愣了一下。深圳?他在深圳能有什么人?

父子俩赶紧跑到王大妈家。那时候,整个工人新村只有几户人家装了电话,大家有急事都是互相借用。

陈建国接过话筒,有些局促地说:“喂?”

“哥,是我,雅萍。”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南方口音。陈建国一下子认出来了,是他的亲妹妹陈雅萍。

“雅萍?真的是你?”陈建国的声音有些颤抖。这个妹妹,已经十年没联系了。

“哥,我听说你下岗了?”陈雅萍的声音里带着关切,“嫂子的事我也知道了,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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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建国沉默了。当初妹妹不顾家人反对,执意要嫁给那个香港商人,父亲气得差点断绝父女关系。后来她去了香港,起初还有书信往来,慢慢地就断了联系。母亲去世的时候,他给她写过信,但石沉大海。

“哥,你还在听吗?”陈雅萍继续说,“我现在在深圳,志豪的生意都在这边。你要不带景舟来深圳看看?说不定能帮上忙。”

陈建国握着话筒的手有些发抖。他知道妹妹嫁得好,可这些年来,他从来没想过去麻烦她。男人要有骨气,这是父亲从小教他的。

“雅萍,我们过得还行,你不用担心。”

“哥,都是一家人,别跟我客气。”陈雅萍的声音变得急切起来,“景舟都十五了吧?马上要中考了?来深圳看看,这边机会多,对孩子将来有好处。”

陈建国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儿子。陈景舟正瞪大眼睛看着他,眼神里有期待,也有不安。

回到家,父子俩都没有说话。陈建国坐在床沿上抽烟,一根接一根。陈景舟知道,父亲在做艰难的决定。

“景舟,你想去深圳看看吗?”终于,陈建国开口了。

“爸,你决定就好。”

陈建国看着儿子,这个懂事的孩子从来不给他添麻烦。可正因为这样,他更觉得亏欠。如果这次南下能给儿子找到一条出路,哪怕他低头求人又算什么?

第二天,陈建国开始张罗起来。火车票要八十多块钱一张,两个人就是一百六。他东拼西凑,找老工友借了点,总算凑够了路费。

临行前,他特意去供销社买了些东北特产:木耳、蘑菇、人参。虽然不值什么钱,但空着手去总是不好。他还翻出了压箱底的中山装,虽然有些旧了,但洗得很干净,熨得很平整。

“景舟,到了那边要有礼貌,见了姑姑要叫人。”陈建国反复叮嘱着,“人家现在条件好了,咱们不能给她丢脸。”

陈景舟点点头。他从父亲的神情里读出了不安和期待,还有一丝他从未见过的卑微。

03

1995年的绿皮火车,从东北到深圳要走将近四十个小时。

车厢里挤满了人,空气中弥漫着汗味、烟味和泡面味。陈建国和陈景舟买的是硬座票,对面坐着一家三口,操着河南口音,说是去深圳打工的。

“大哥,你们也是去深圳找活儿的?”那个男人递过来一支烟。

陈建国接过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去看亲戚。”

“哦,那好啊,有亲戚在那边,好办事。”男人羡慕地说,“我们是第一次去,两眼一抹黑,听说那边工厂多,工资高。”

火车晃晃悠悠地前行,窗外的风景从东北的黑土地变成了华北平原,再变成了江南的青山绿水。陈景舟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眼睛都不够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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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车厢里的灯光昏暗。陈建国睡不着,他看着靠在自己肩膀上睡着的儿子,心里翻江倒海。

他想起了妹妹雅萍。

雅萍比他小四岁,从小就长得漂亮,是厂里有名的厂花。那时候追她的小伙子能排成队,可她谁都看不上。直到有一天,她的同学介绍了一个香港来的生意人。

那人叫梁志豪,三十出头,西装革履,开着桑塔纳,在当时算是很风光了。他来东北收购木材,经常出入高档饭店,一掷千金。

雅萍被迷住了。她说梁志豪见过世面,不像厂里那些工人,一辈子就守着那点死工资。父亲坚决反对,说香港人靠不住,可雅萍铁了心要嫁。

婚礼办得很简单,梁志豪说要回香港办个大的,就先在这边登记了。雅萍跟着他走的那天,父亲没有送,母亲哭成了泪人。

起初几年,雅萍还经常写信回来,说香港怎么怎么繁华,她住在山顶的别墅里,有菲佣伺候。后来信越来越少,最后就彻底断了联系。

“爸,你睡一会儿吧。”陈景舟醒了,看见父亲还睁着眼睛。

“睡不着,你接着睡。”陈建国摸摸儿子的头。

火车继续向南,天渐渐亮了。车厢里的小贩开始叫卖:“花生瓜子八宝粥,啤酒饮料矿泉水!”

陈建国买了两个茶叶蛋,一人一个。陈景舟舍不得吃,说要留着当午饭。

“吃吧,到了深圳,姑姑肯定会请我们吃好的。”陈建国把鸡蛋剥好,塞到儿子手里。

其实他心里也没底。十年没见,妹妹还认不认这个穷哥哥都不一定。

04

火车终于到站了。

走出深圳站,父子俩都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高楼大厦直插云霄,立交桥像巨龙一样盘旋,街上的汽车川流不息,行人穿着时髦,步履匆匆。

陈建国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中山装,那件在东北还算体面的衣服,在这里显得格外寒酸。他提着装特产的网兜,另一只手紧紧拉着儿子,生怕走散了。

“爸,这楼好高啊!”陈景舟仰着头,眼睛里全是惊奇。

“别东张西望的,跟紧我。”陈建国嘴上这么说,其实自己也在偷偷打量。

按照地址,他们要去罗湖区的一个高档小区。陈建国拦了几辆出租车,一问价格,都咋舌不已。最后还是坐公交车,转了两趟才到。

小区门口有保安亭,穿制服的保安上下打量着他们:“你们找谁?”

“我们找陈雅萍,她是我妹妹。”陈建国说。

保安明显不信:“陈女士?她住在8栋,那是我们小区最贵的楼王。你确定?”

“确定,她让我们来的。”

保安不耐烦地拿起对讲机:“8栋的陈女士,门口有人说是你哥哥。”

过了一会儿,对讲机里传来声音:“让他们等着,我派司机去接。”

十分钟后,一辆黑色的奔驰车开到门口。司机是个中年人,穿着笔挺的白衬衫:“是陈先生吧?太太让我来接你们。”

坐在豪车里,陈景舟紧张得手心出汗。座椅是真皮的,车里有淡淡的香水味,跟他们平时挤的公交车天壤之别。

车子在一栋别墅前停下。三层的独栋别墅,带花园和游泳池,在1995年的中国,这简直就是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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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雅萍站在门口迎接他们。十年不见,她变化太大了。一身香奈儿套装,脖子上戴着珍珠项链,手上的钻戒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要不是那张脸还有几分当年的影子,陈建国都要认不出来了。

“哥,你们可算来了!”陈雅萍笑着迎上来,可那笑容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雅萍,你……你过得真好。”陈建国有些局促。

“进来吧,别站着了。”陈雅萍的目光落在陈景舟身上,“这就是景舟?都长这么大了!来,叫姑姑。”

“姑姑好。”陈景舟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

走进别墅,陈建国更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大理石的地板能照出人影,水晶吊灯璀璨夺目,墙上挂着看不懂的油画。他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弄脏了什么。

“志豪,你看谁来了?”陈雅萍对着楼上喊。

梁志豪从楼上下来,四十岁左右,保养得很好,一看就是生意场上的人精。他瞟了一眼陈建国,礼貌而疏离地伸出手:“建国哥,久仰大名。”

“志豪,你好。”陈建国握手的时候,感觉对方很快就抽回了手。

“爸爸,他们是谁?”一个男孩从楼梯上探出头,说的是粤语。

“浩然,下来,这是你大伯和表哥。”陈雅萍改用粤语说。

梁浩然慢吞吞地下楼,十二岁的男孩,穿着阿迪达斯运动装,一脸的不情愿。他看了陈景舟一眼,嘟囔了句什么,又跑上楼了。

“这孩子,在国际学校读书,中文都不太会说了。”陈雅萍有些尴尬地解释。

晚餐是在餐厅里吃的。长长的餐桌,铺着雪白的桌布,摆着全套的西餐餐具。陈建国看着面前的刀叉,不知道该怎么用。

“哥,你们在火车上肯定没吃好,多吃点。”陈雅萍说着,自己却只是象征性地吃了几口沙拉。

梁志豪一边吃一边打电话,全是粤语,偶尔夹杂几句英语。陈建国一句都听不懂,只能低头吃东西。

“爸爸,为什么他们不会用刀叉?”梁浩然用粤语问,声音不大,但陈景舟听出了嘲笑的意味。

“浩然,不要没礼貌。”陈雅萍瞪了儿子一眼,又转向陈建国,“哥,你们吃不惯西餐吧?我让阿姨做点中餐。”

“不用了,这样就很好。”陈建国放下叉子,他实在吃不下去了。

饭后,梁志豪借口有应酬,开车离开了。陈雅萍领着他们到客房:“哥,你们今晚就住这里,有什么需要跟阿姨说。”

客房很大,比他们在东北的整个家还大。陈景舟坐在软绵绵的床上,感觉像在做梦。

“爸,姑姑家真有钱。”

“是啊。”陈建国心事重重。他感觉得出来,妹妹一家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欢迎。那个梁志豪,眼睛里写满了算计和提防。

夜深了,陈建国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临行前跟工友们吹的牛,说妹妹在深圳发达了,这次去肯定能找到出路。现在看来,人家过得是好,可这份好里有他们的位置吗?

隔壁传来陈雅萍和梁志豪的说话声,隐隐约约,听不太清。陈建国叹了口气,明天还是把话说明白吧,不管结果如何,总要试一试。

05

第二天早上,梁志豪很早就出门了。陈雅萍在花园里浇花,看上去心情不错。

陈建国鼓足勇气走过去:“雅萍,我有话想跟你说。”

“哥,你说。”陈雅萍放下喷壶。

“我这次来,其实是想请你帮个忙。”陈建国的声音有些发抖,“我下岗了,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景舟马上要中考,可我连他的学费都交不起。我想问问,志豪的公司里有没有什么活儿,我什么都能干。”

陈雅萍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沉默了一会儿,说:“哥,这事我得跟志豪商量商量。”

“我不要高工资,能养活孩子就行。”陈建国急忙补充,“或者,你能不能先借我点钱,等我找到工作就还你。”

“哥,你别急,等志豪回来我跟他说说。”陈雅萍的语气明显冷了下来。

这一等就是一整天。梁志豪直到晚上九点才回来,一身酒气。陈雅萍把他拉到书房,两人谈了很久。

陈建国坐在客厅里,像等待判决的犯人。陈景舟陪在他身边,父子俩都不说话。

终于,梁志豪出来了。他坐到陈建国对面,点了支烟:“建国哥,雅萍跟我说了你的情况。说实话,现在生意不好做,公司里都在裁员。”

陈建国的心沉了下去。

“而且,我们公司都是要大学生,最少也要高中毕业。你这个学历……”梁志豪摊摊手,“再说了,你们北方人也不适应这边的环境,天气热,饮食也不一样。”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割在陈建国的自尊心上。

“这样吧,看在雅萍的面子上,我给你两千块钱,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梁志豪从钱包里数出二十张百元大钞,放在茶几上。

陈建国看着那些钱,手在发抖。两千块,对梁志豪来说可能就是一顿饭钱,可对他来说,要在工地上干两个多月才能挣到。

“志豪,谢谢你。”陈建国伸出手,又缩了回去,“可我不是来要钱的,我是想找份工作。”

“建国哥,人要现实一点。”梁志豪的语气里带着不耐烦,“这钱你拿着,够景舟交学费了。以后有困难,也别来找我们了,大家都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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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建国还想再说什么,陈景舟突然拉了拉他的袖子:“爸,我想去厕所。”

父子俩走到走廊里,陈景舟小声说:“爸,我刚才听到姑姑和姑父在说话。”

书房的门没关严,隐约传来争吵声。

“我就知道他们来要钱的!”梁志豪的声音很大,“穷亲戚就是麻烦,给了钱还会再来要。”

“你小声点,他们会听到的。”陈雅萍说。

“听到又怎样?我说的不是事实吗?”梁志豪更来气了,“你看看他们那个样子,土里土气的,还想在我公司工作?不怕人笑话?”

“他毕竟是我哥哥……”

“哥哥?你离开东北都十年了,他管过你吗?现在倒想起你这个妹妹了!”梁志豪冷笑,“还有那个孩子,看着就土,别让浩然跟他学坏了。”

陈建国的脸涨得通红,拳头握得咯咯响。陈景舟从来没见过父亲这样,赶紧拉着他回到客厅。

陈雅萍和梁志豪出来了,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建国哥,时间不早了,要不你们早点休息?”梁志豪明显在下逐客令。

陈建国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装特产的网兜:“雅萍,这是家乡的一点土特产,给你尝尝。”

陈雅萍接过去,脸上闪过一丝不屑:“谢谢哥。”

“那两千块钱,我不能要。”陈建国走到茶几前,把钱推了回去,“我们明天一早就走,不打扰你们了。”

“哥,你这是干什么?”陈雅萍假装挽留,“好不容易来一趟,多住几天啊。”

“不了,景舟还要上学。”陈建国拉着儿子往外走。

走到门口,梁志豪突然说:“建国哥,人要有自知之明。不是一家人,硬融进来也不合适。”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打在陈建国脸上。他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妹妹:“雅萍,爸妈要是还在,看到你现在这样,不知道会怎么想。”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身后传来梁志豪的冷笑声:“装什么清高,不就是嫌钱少吗?”

06

深圳的夜晚,霓虹闪烁,车水马龙。

陈建国和陈景舟走在陌生的街道上,不知道该去哪里。他们身上的钱,连一晚上的旅馆都住不起。

“爸,我们去火车站吧。”陈景舟说。

火车站的候车大厅里,横七竖八躺着不少人。都是些买不起卧铺票、等车的穷人。陈建国找了个角落坐下,把儿子搂在怀里。

“景舟,冷吗?”

“不冷,爸。”

其实陈景舟冷得直打哆嗦。深圳的夜晚,空调开得很足,他们穿着单薄的衣服,根本扛不住。

陈建国脱下中山装,披在儿子身上。就在这时,他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

“儿子,是爸爸没用,让你受委屈了。”

这是陈景舟第一次见父亲哭。在他印象里,父亲永远是坚强的。母亲去世的时候,父亲没哭;下岗的时候,父亲没哭;可现在,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却哭得像个孩子。

“爸,你别哭。”陈景舟也哭了,“等我长大了,我养你。”

“傻孩子。”陈建国抹抹眼泪,“爸不需要你养,爸只希望你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有出息的人。”

“那群人在那边!”突然有人喊。

几个老乡模样的人走过来,领头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老哥,你们也是在等车?”

陈建国点点头。

“看你们爷俩怪可怜的,来,吃点东西。”男人递过来两个烧饼,“我们是河南的,来深圳打工,没找到活儿,准备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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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陈建国接过烧饼,心里一暖。

“唉,都不容易。”男人叹口气,“听说深圳遍地是黄金,来了才知道,黄金是有,可不是给我们这种人准备的。”

聊了一会儿,得知陈建国的遭遇,几个老乡都很同情。他们凑了凑,借给陈建国一百块钱:“回去的路费总要有,到家再还我们。”

陈建国千恩万谢,记下了他们的地址。

第二天一早,父子俩踏上了北上的列车。这次只买得起站票,四十个小时,陈建国一直站着,把座位让给儿子。

车轮滚滚向前,离开深圳越远,陈建国的心情反而越轻松。他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暗暗发誓:这辈子,再苦再难,也不求人了。

07

回到东北后,陈建国像变了个人。

他不再等待,不再犹豫,而是拼命地干活。白天在建筑工地搬砖,一包水泥一百斤,他一天能扛二百包。晚上去夜市摆摊,卖些小商品,经常要忙到凌晨两三点。

陈景舟也更加刻苦学习。那次深圳之行,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本事,到哪里都被人看不起。他发誓要考上好大学,改变命运。

中考成绩出来,陈景舟考了全市第三名。重点高中主动减免了学费,还给了一笔奖学金。陈建国高兴得一夜没睡,抱着亡妻的照片哭了很久。

三年后,陈景舟考上了师范大学。选师范是因为免学费,还有生活补助。陈建国送儿子去报到的时候,特意穿上了那件中山装。虽然有些旧了,但洗得很干净。

大学四年,陈景舟一边读书,一边做家教赚钱。他知道父亲不容易,这些年的拼命劳作,让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大三那年,陈建国查出了肺病,医生说是长期在工地吸入粉尘导致的。

陈景舟毕业后,放弃了留在大城市的机会,回到家乡当了一名中学教师。工资不高,但稳定,而且能照顾父亲。

二十六岁那年,陈景舟结婚了。妻子周晓玲是同事,一个善良的姑娘。婚礼很简单,陈建国拿出所有积蓄,给儿子办了个体面的婚礼。

女儿陈思涵出生后,陈建国当了爷爷。小孙女的到来,给这个家带来了久违的欢声笑语。陈建国经常抱着孙女,给她讲故事,教她认字。

这些年,陈雅萍再也没有联系过他们。偶尔从别人口中听说,她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在深圳有好几处房产。陈建国从不主动提起妹妹,就当没有这个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淡而充实。陈景舟在学校里是优秀教师,带出了不少好学生。周晓玲贤惠能干,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陈思涵聪明可爱,是全家人的开心果。

如果不是那通电话,这样的日子可能会一直继续下去。

2015年秋天,一个普通的晚上,陈景舟正在书房批改作业。这些年,他已经从普通教师升到了年级主任,工作更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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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铃声响起,是个陌生的深圳号码。陈景舟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喂?”

“景舟,是我……你姑姑。”

电话那头的声音苍老而疲惫,完全没有二十年前的傲气。陈景舟愣住了,他没想到,二十年后,陈雅萍会主动联系他们。

“你……有什么事吗?”陈景舟的语气很冷淡。

“景舟,我知道你们恨我,我也不怪你们。”陈雅萍的声音有些颤抖,“可我真的有重要的事,必须见面说。”

“我父亲身体不好,不方便见客。”

“我知道大哥身体不好,这件事……这件事关系到他的名誉。”陈雅萍急切地说,“景舟,看在血缘的份上,见我一面吧。我有些话,必须要说。”

08

陈景舟握着电话,沉默了很久。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父亲在深圳火车站的眼泪,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景舟,你还在听吗?”陈雅萍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你想说什么,电话里说吧。”

“不行,必须当面说。”陈雅萍深吸一口气,“景舟,你知道你父亲当年为什么会突然下岗吗?”

陈景舟一怔:“什么意思?”

“当年的事情,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陈雅萍的声音压得很低,“我手里有一份文件,你看了就明白了。关于你父亲的清白,关于当年的真相。”

“你到底想说什么?”陈景舟有些不耐烦。

“我马上给你发过去,你看了再决定见不见我。”

电话挂断了。几分钟后,手机收到一封邮件。陈景舟点开附件,是一份扫描的文件,看上去年代久远,纸张都泛黄了。

他开始还漫不经心,可看着看着,脸色变了。

看到文件的内容后,陈景舟彻底震惊了。

这是一份二十多年前的采购合同,上面有父亲的签名。但问题不在合同本身,而在另一份附件——一封梁志豪写给陈建国的信。

信是这样写的:

“建国兄:

关于那批木材的事,我已经安排妥当。账目上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但如果有人追查,需要你配合一下,就说是工作失误。事成之后,我保证照顾你和景舟,你妹妹在我这里,不会受委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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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住,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为了雅萍,也为了孩子,拜托了。

志豪

1994年12月”

陈景舟的手在发抖。他继续往下看,还有几份财务报表,清楚地显示当年那批木材存在巨大的差价。原来,梁志豪在东北做木材生意时,通过陈建国的采购渠道,做了一笔账目不清的买卖。东窗事发后,梁志豪让陈建国背了黑锅。

最让陈景舟震惊的是,文件里还有一份录音整理稿,是当年厂纪委找陈建国谈话的记录。

“陈建国同志,关于这批木材的采购,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是我工作失误,我认罚。”

“只是工作失误吗?账目相差这么大,你没有其他要交代的?”

“没有,都是我的责任。”

“你要想清楚,这可能影响你的工作。”

“我想清楚了。”

录音整理稿到此为止,但陈景舟能想象当时的场景。父亲为了保护梁志豪,也是为了妹妹,选择了承担所有责任。结果就是下岗,还背上了“工作失误”的名声。

而梁志豪呢?他不仅没有兑现承诺,还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羞辱了他们。

陈景舟放下手机,呆坐了很久。原来,父亲承受了这么多,却从来没有说过一个字。二十年来,他默默地背着这个黑锅,连最亲的儿子都没有告诉。

电话又响了,还是陈雅萍。

“看完了吗?”她的声音很疲惫。

“这些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陈雅萍苦笑,“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景舟,我必须见你和大哥一面,有些话,我必须当面说。”

09

第二天,陈景舟去医院看望父亲。陈建国因为肺病恶化,最近一直在住院。

“爸,你感觉怎么样?”陈景舟坐在病床边。

“老样子,死不了。”陈建国笑笑,“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天有课吗?”

“请假了。”陈景舟犹豫了一下,“爸,姑姑给我打电话了。”

陈建国的笑容凝固了:“她说什么了?”

“她说……她说了一些当年的事。”

陈建国沉默了很久,然后轻轻叹了口气:“都过去了。”

“爸,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陈景舟红了眼圈,“这些年,你一个人扛着,多苦啊。”

“傻孩子,告诉你有什么用?”陈建国摸摸儿子的头,“只会让你心里有恨。爸不想你在仇恨中长大。”

就在这时,陈景舟的电话响了。

“景舟,我到你们市里了,能见一面吗?”是陈雅萍。

陈景舟看看父亲,陈建国点点头:“让她来吧。”

一个小时后,陈雅萍出现在病房门口。

二十年的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当年那个珠光宝气的贵妇人,现在憔悴得像个普通的老太太。她穿着朴素的衣服,脸上没有任何化妆品,眼睛红肿,显然哭过很久。

“哥……”她站在门口,不敢进来。

“进来吧。”陈建国的声音很平静。

陈雅萍走到病床前,突然跪了下去:“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陈建国想要下床扶她。

“哥,你让我跪着吧,不然我心里难受。”陈雅萍泣不成声,“这些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吗?”

原来,梁志豪的生意早就出了问题。前几年金融危机,他投资失败,欠下巨额债务。更让陈雅萍崩溃的是,梁志豪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一个比他小二十岁的模特。

“他把能转移的财产都转移了,然后跟我离婚。”陈雅萍苦笑,“法院判的时候,我什么都没得到,还要替他还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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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浩然呢?”陈建国问。

“浩然……”提到儿子,陈雅萍更加痛苦,“从小被宠坏了,现在游手好闲,天天伸手要钱。知道家里出事后,他选择跟他爸,现在都不认我这个妈了。”

陈景舟在旁边听着,心情复杂。二十年前那个高高在上的姑姑,如今落到这个地步。

“哥,我现在才明白,什么是报应。”陈雅萍抬起头,“当年我们那样对你,现在老天报应在我身上了。”

“雅萍,都过去了。”陈建国叹气。

“哥,我知道你心好,可我不能原谅自己。”陈雅萍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这些年,我一直在查当年的事。直到最近,梁志豪的前秘书联系我,把这些证据给了我。”

“我不需要这些。”陈建国摇头。

“哥,这关系到你的清白啊!”陈雅萍急了,“有了这些证据,你可以翻案,可以要求赔偿。”

“然后呢?”陈建国反问,“去告你前夫?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妹妹嫁了个这样的人?雅萍,我不想你再受伤害。”

陈雅萍哭得更凶了:“哥,我不值得你这样。”

病房里安静下来。陈建国看着妹妹,眼神复杂。

“雅萍,你记得小时候吗?”他突然说,“爸妈上班,我带着你,你特别调皮,总是跟在我屁股后面。”

“记得。”陈雅萍哽咽着,“你总是护着我,有好吃的都让给我。”

“那时候你说,长大了要挣好多钱,给哥哥买大房子。”陈建国笑了,“现在想想,还真是孩子话。”

“哥……”

“雅萍,这些证据你拿回去吧。”陈建国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旧铁盒,“这里面是我这些年收集的一些东西,足够证明我的清白了。”

陈景舟惊讶地看着父亲。原来,父亲早就有证据,却一直没有用。

“爸,你为什么……”

“我说过,我不想你在仇恨中长大。”陈建国看着儿子,“现在你长大了,有自己的判断了。这些东西怎么处理,你来决定吧。”

陈景舟接过铁盒,里面有当年的一些文件、录音带,还有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是陈建国年轻时的工作照,意气风发,完全不像现在这样苍老。

“哥,我想补偿你们。”陈雅萍拿出一张支票,“这是我仅有的一点钱了,你一定要收下。”

陈建国看都没看:“雅萍,我们现在过得很好。景舟有稳定的工作,晓玲贤惠能干,小思涵聪明可爱。钱,我们真的不缺。”

“可是……”

“没有可是。”陈建国打断她,“我们是一家人,不谈钱。以后常联系吧,思涵还没见过姑奶奶呢。”

陈雅萍泪流满面:“哥,你怎么能这么好?我不配。”

“别说傻话了。”陈建国拍拍她的手,“都是一家人。”

10

陈雅萍在小城里住了三天。这三天里,她像变了个人。

她帮着周晓玲做饭、接送陈思涵上下学,晚上陪陈建国聊天。没有了当年的架子,就像一个普通的亲戚。

陈思涵很喜欢这个突然出现的姑奶奶:“姑奶奶,你以后常来好吗?”

“好,姑奶奶以后常来看你。”陈雅萍抱着小女孩,眼里满是慈爱。

临走前一晚,一家人在一起吃饭。不是什么大餐厅,就是家里的便饭。陈雅萍吃得很香,她说:“二十年了,我终于又吃到家乡菜了。”

95年我和父亲去有钱姑姑家,结果被赶出门,20年后她突然打来电话

“姑姑,以后你就把这里当家。”周晓玲说,“想来就来,我们随时欢迎。”

“谢谢你,晓玲。”陈雅萍握着她的手,“景舟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

饭后,陈雅萍私下找到陈景舟:“景舟,这个你拿着。”

她递过来一个信封,里面是几份文件。

“这是什么?”

“是我在深圳还有的一套小房子的房产证,我想过户给大哥。”陈雅萍说,“我知道他不会要,所以想请你帮忙。”

“姑姑,我爸说得对,我们真的不缺钱。”陈景舟把信封推回去。

“我知道你们不缺钱,可这是我的心意。”陈雅萍坚持,“景舟,就当是为了让我心安,好吗?”

陈景舟想了想:“这样吧,姑姑,你如果真想帮忙,就帮我们设立一个助学基金,资助那些贫困学生。”

陈雅萍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好,就听你的。”

第二天,陈雅萍要走了。陈建国坚持要去送她,陈景舟开车,一家人都去了火车站。

“哥,我会常来的。”陈雅萍说。

“路上小心,到了给我们打电话。”陈建国叮嘱。

火车缓缓开动,陈雅萍探出头,向他们挥手。那一刻,陈景舟觉得,她真的像一个普通的亲人,而不是二十年前那个高高在上的贵妇人。

三个月后的一天,陈景舟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请问是陈景舟先生吗?我是深圳市第一医院的。”

陈景舟心里一紧:“什么事?”

“陈雅萍女士病危,她说你是她的侄子,让我们通知你。”

陈景舟急忙请假,带着父亲赶到深圳。在医院里,他们见到了瘦得不成人形的陈雅萍。

“姑姑,你怎么不早说?”陈景舟握着她枯瘦的手。

“肝癌晚期,说了也没用。”陈雅萍虚弱地笑笑,“我就是想在走之前,再见你们一面。”

原来,陈雅萍早在半年前就查出了肝癌,已经扩散了。她一直在接受治疗,但效果不好。

“哥,对不起。”她看着陈建国,“我这辈子,做错了太多事。”

“别说这个了,好好养病。”陈建国红了眼圈。

“哥,我知道自己的情况。”陈雅萍喘了口气,“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们。那套房子,我已经过户到你名下了。”

“雅萍,你……”

“你别拒绝,这是我最后的心愿。”陈雅萍打断他,“我已经跟律师说好了,卖了房子,设立助学基金,就用爸妈的名字。”

一周后,陈雅萍去世了。葬礼很简单,除了陈家人,只有几个她在深圳认识的朋友。梁志豪没有出现,梁浩然也没有来。

处理完后事,律师找到陈建国,说陈雅萍确实把房产留给了他。那是一套两居室,虽然不大,但在深圳也值不少钱。

“就按雅萍说的办吧。”陈建国说,“设立助学基金,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孩子。”

助学基金很快设立起来,名字叫“建国素芬助学基金”,用的是陈建国和林素芬的名字。第一批资助的,就是陈景舟学校里的几个贫困生。

清明节那天,陈建国带着全家去扫墓。在林素芬的墓前,他摆上祭品,点上香烛。

“素芬,雅萍回来了。”他轻声说,“她知道错了,你别怪她。”

然后,他在旁边又烧了一份纸钱:“雅萍,你在那边好好的。爸妈要是知道你回来了,一定很高兴。”

风吹过墓地,带起纸灰飞舞。陈景舟扶着父亲,看着远山如黛,心里很平静。

有些事,终究会过去。有些人,终究会原谅。这就是生活,不完美,但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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