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秋天,小刘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发抖。
"老陈,我在民政局快气疯了!"
我放下手里的搪瓷茶缸,听得出战友的愤怒和无助。
那是个周五的下午,夕阳西下,余晖透过老式木格窗洒进我的小屋,桌上摆着几本《解放军文艺》,墙上挂着我们连队的黑白照片。
小刘是我十三年的战友,一起在内蒙古边防站过岗,一起在零下三十度的夜里踏着积雪巡过逻。
当年退伍的时候,我们约定过,不管走到哪里,都要互相照应,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
这些年各奔东西,他在老家县城开了个小五金店,我在省城钢铁厂当个车间调度员,虽然见面少了,但这份战友情从未淡过。
每年春节,我们都会互相寄个贺年片,上面写着"战友情深,永不忘"。
小刘这次来省城,是为了给父亲办理抗美援朝老兵抚恤金的事儿。
老人家当年十九岁就跨过鸭绿江,在上甘岭待过,回来后一直在生产队务农,去年冬天病逝了。
按照国家政策,参战老兵遗属应该享受相应待遇,但手续复杂得很,需要部队证明、县里证明、医院证明,一大摞材料。
小刘为这事儿跑断了腿,先是回老家找当年的战友作证,又跑县武装部开证明,最后拿着厚厚一沓子材料来到省城。
前面几个部门都顺利通过了,就卡在民政局这最后一关。
"那个姓王的科长,鼻孔朝天,我等了三天,就是不给我办。"小刘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说材料不全,让我回老家重新开证明,可我明明都带齐了啊!"
我听着心里就来气,这不是明摆着刁难人吗?
"他还说什么了?"我追问道。
"还说什么时代了,还搞这套老一套,爱办不办。"小刘声音更颤抖了,"老陈,我爸为了国家流过血,凭什么受这种气?"
我握紧了拳头,想起老父亲临终前还念叨着要给国家减负担,不添麻烦。
我们这些当过兵的人,最见不得欺负老实人,更何况是英雄的后代。
小刘这人憨厚,从小就不会说花里胡哨的话,在部队时连个班长都没当过,就因为不会拍马屁。
"你别急,我想想办法。"我安慰他,心里已经开始盘算。
放下电话,我在十几平米的小屋里踱来踱去,转了好几圈。
屋里还是八十年代分房时的老样子,水泥地面,白灰墙壁,一张单人铁床,一个三抽屉桌子。
桌上放着我刚买的《人民日报》,头版正好有篇文章讲拥军优属的事儿。
想起老营长常说的话:"当兵的人,就要有当兵的样子,不能让兄弟受委屈,更不能让英雄寒心。"
老营长叫李建国,山东汉子,现在省军区政治部工作,是副师级干部。
当年在部队,他就是我们这些兵的主心骨,训练时最严厉,生活上最关心人。
有一次我发高烧,他半夜三更背着我往卫生队跑,脚上的解放鞋都跑破了。
这么多年过去,老营长虽然职位高了,但从不摆架子,每年八一建军节都会约我们这些老兵到他家包饺子。
他家里还是老样子,客厅里挂着毛主席像,茶几上摆着军功章,从不显摆,但你能感受到那种军人的自豪。
去年聚会时,他还说:"咱们这些老兵,在社会上就是要互相照应,谁有困难都不能袖手旁观。"
想到这里,我心里踏实了不少,拿起桌上那部老式电话机拨通了老营长的号码。
嘟嘟声响了几声,传来熟悉的声音:"喂,哪位?"
"李营长,我是小陈。"
"哎呀,小陈!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老营长的声音还是那么亲切,带着山东口音。
我把小刘的事儿详细说了一遍,包括他父亲的战斗经历,还有在民政局受到的不公待遇。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我能听到老营长轻轻叹了口气。
"这种事儿最让人气愤了,英雄流血又流泪。"老营长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小陈,这事儿我管了,明天上午九点,你和小刘一起到民政局门口等我。"
"您真的要亲自去?"我有些意外,毕竟老营长公务繁忙。
"当然,咱们军人的事儿,就得军人来解决。"老营长语气坚定,"再说,这也不是私事,是原则问题。"
挂了电话,我心里涌起一阵暖流,这就是我们的老营长,永远把战友的事当自己的事。
我立刻给小刘回了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真的?老营长真的愿意帮忙?"小刘激动得声音都变了。
"那还有假?明天上午九点,咱们民政局门口见。"
"太好了,太好了!"小刘在电话里哽咽起来,"我就知道,咱们当兵的不会不管兄弟。"
第二天一早,秋风萧瑟,我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提前半小时就到了民政局门口。
民政局是栋八十年代建的四层楼房,外墙贴着白色瓷砖,门口挂着红色横幅,写着"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
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大多是来办各种证明的老百姓,脸上都带着忐忑不安的表情。
小刘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深蓝色中山装,应该是专门为这事儿买的。
他手里紧紧攥着装材料的人造革公文包,脸上还带着昨天的愤怒和不安,眼圈有些发红。
"老陈,昨晚我一夜没睡好。"他见到我就说,"你说老营长真的能管用吗?"
"放心吧,老营长出马,准行。"我拍拍他的肩膀,"你看那些材料都带齐了吧?"
小刘打开公文包,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各种证明,有的已经发黄,有的还是崭新的。
最上面是一张老照片,是他父亲年轻时穿军装的样子,英姿飒爽,眼神坚毅。
"我爸要是知道为了这点钱还要求人,肯定会生气的。"小刘轻抚着照片说。
"这不是求人,这是讨公道。"我纠正他,"你爸为国家流过血,享受抚恤是应该的。"
九点整,一辆军绿色的北京吉普车稳稳地停在民政局门口。
车牌号是军用的,在一堆民用车中格外显眼。
老营长从车上下来,身着整齐的军装,肩章上的金星在秋日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走路的样子还是当年的军人作风,挺胸抬头,步伐有力,虽然鬓角已经斑白,但精神头儿十足。
"小陈,小刘。"老营长大步走过来,和我们一一握手,手掌宽厚有力。
旁边有几个正在聊天的人看到这一幕,都停下了话头,投来敬佩的目光。
走进民政局大厅,原本嘈杂的环境突然安静下来。
大厅里的工作人员都向这边看过来,有人小声议论着什么,有人自觉地让开了路。
我们直接上了三楼,电梯里贴着各种办事流程图,老营长仔细看了看,眉头微微皱起。
"流程倒是挺详细,就看执行得怎么样了。"他说。
三楼走廊里挂着很多锦旗,都是群众送的感谢信,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些锦旗和刚才的遭遇形成了强烈对比。
找到标着"优抚科"的办公室,老营长轻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出一个有些不耐烦的声音。
推开门,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办公桌后面看报纸,连头都没抬。
办公室不大,但收拾得挺整齐,墙上挂着几个镜框,里面是各种荣誉证书。
"请问您是?"王科长抬起头,看到老营长的军装,脸上的傲慢瞬间消失,慌忙站起身来。
他的个子不高,略微发福,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刚才的那种倨傲神情一下子变得恭敬起来。
"我是省军区政治部的李建国,这位战友的事儿,我来了解一下。"老营长的声音不高,但字字有力。
王科长的脸色刷地就白了,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连忙放下手中的报纸。
"李首长,您看这事儿..."他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眼神躲闪。
老营长没有坐下,就那么站着,目光严肃地看着王科长,然后把小刘的公文包放到办公桌上。
"这位同志的父亲是抗美援朝老兵,材料齐全吗?"
王科长连忙接过公文包,手都有些颤抖,仔细翻看着里面的每一份材料。
之前那种挑三拣四的态度完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认真细致的审查。
"齐全,齐全的,完全符合规定。"王科长连连点头,"照片、证明、医院记录,都很清楚。"
"那还有什么问题?"老营长的语气依然平和,但威严自在其中。
"没有问题,绝对没有问题,马上就办,马上就办。"
王科长手忙脚乱地拿出各种印章和表格,一边填写一边不断地擦汗。
我和小刘站在一边,看着这戏剧性的转变,心里五味杂陈。
同样的材料,同样的人,只是换了个场景,态度就完全不同了。
不到十分钟,所有手续就办完了,红彤彤的印章盖得整整齐齐。
"李首长,您看这样行吗?"王科长小心翼翼地把办好的证明递过来。
老营长接过材料,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交给小刘。
"以后办事要公平公正,不要让英雄的后代受委屈。"老营长的语气依然平和,但这话分量很重。
"是是是,一定一定。"王科长连连保证,"以后我们一定改进工作作风。"
拿到盖着红章的证明,小刘激动得眼圈都红了,紧紧握着那份材料,仿佛握着父亲的荣誉。
走出民政局的时候,老营长拍拍小刘的肩膀:"以后有什么困难,别憋着,我们当兵的要互相帮助。"
"李营长,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小刘哽咽着说。
"不用谢,这是应该的。"老营长笑了笑,"你父亲为国家流过血,我们这些后辈军人有责任保护英雄的荣誉。"
送老营长上车的时候,他拉住我的手说:"小陈,这种事情以后你们遇到了,不要客气,直接找我。"
"营长,您工作这么忙..."
"再忙也不能忘了战友情,更不能忘了我们军人的本分。"他的眼神坚定,"为老百姓服务,为英雄正名,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看着那辆军车渐渐远去,我和小刘站在民政局门口,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还是咱们老营长有威风啊!"小刘感慨道,声音里满含敬佩。
是啊,有些事情就是这样,需要有人站出来,为正义发声,为弱者撑腰。
老营长用他的威望和正直,为一个普通战友讨回了公道,更为一位英雄维护了尊严。
这让我想起当年在边防站的日子,虽然条件艰苦,风雪交加,但战友之间的情谊却是最珍贵的财富。
不管走到哪里,当过兵的人心里都有一种特殊的责任感,那就是决不让兄弟受委屈,决不让英雄流泪。
后来,小刘成功拿到了父亲的抚恤金,解决了家里的燃眉之急,还特意给我寄来了一封长信。
信里说,他用这笔钱给父亲买了一块好墓地,墓碑上刻着"抗美援朝老兵"几个金字。
每次想起这件事,我都觉得心里暖暖的,不是因为问题解决了,而是因为那份战友情依然浓烈如初,那种正义感依然激荡人心。
老营长后来告诉我,他其实并没有用什么特殊权力,只是让那个王科长明白,有些人不是可以随便欺负的。
"穿过军装的人,心里都有一杆秤,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老营长这样说,"我们不能因为脱了军装,就忘了军人的本色。"
现在想来,这件事最让我感动的,不是老营长的威望,而是他对战友的那份真情,对英雄的那份敬重。
十几年过去了,他还记得我们这些小兵,还愿意为我们的事儿跑腿,还愿意为正义发声。
这就是军人的本色,这就是战友的情深,这就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品格。
小刘现在生意做得不错,每年春节都会给老营长寄些山东老家的特产,苹果、花生、煎饼,都是最朴实的东西。
而我,也更加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战友情,更加明白什么叫做"一日为战友,终生是兄弟"。
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能有这样的情谊,就足够让人感到温暖和力量了。
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会想起那个秋天的下午,想起老营长挺拔的身影,想起小刘激动的泪水。
那一刻,我深深地理解了什么叫做"军人荣誉",什么叫做"战友情深",什么叫做"正义必胜"。
这些年过去了,王科长听说调到别的部门去了,民政局的服务态度也有了很大改善。
但我知道,真正改变的不是某个人或某个部门,而是那种风气,那种对普通老百姓,特别是对英雄和军人的态度。
正如老营长常说的:"我们这些当过兵的人,走到哪里都要记住自己的身份,都要为正义发声,都要让这个社会变得更加公平正义。"
这就是我们这一代军人的使命,也是我们永远不会忘记的初心。
友情提示
本站部分转载文章,皆来自互联网,仅供参考及分享,并不用于任何商业用途;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涉及作品内容、版权和其他问题,请与本网联系,我们将在第一时间删除内容!
联系邮箱:104246360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