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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慧芳堪称是京剧界的一个传奇，“四大名旦”的戏她都会唱，还能演小生、老生。
在《四郎探母》中，她既能唱“铁镜公主”，又能唱“杨延昭”。在《吕布与貂蝉》中，她既能演千娇百媚的“貂蝉”，也能演英武帅气的“吕布”。
李慧芳年轻时给国民党伤兵、敌伪军官，以及骄横的日本人唱过戏，受到的屈辱三天三夜说不完。
李慧芳的妹妹李丽芳因在京剧电影《海港》中饰演女一号“方海珍”名满全国。李慧芳的丈夫名叫张玉禅，他也是京剧名家。
李慧芳的人生经历及家庭、亲情，同样充满传奇……
01
（李慧芳（后）与妹妹李丽芳）
李慧芳1923年出生于北京一个贫苦之家，她是家中长女，下面有3个弟弟，一个妹妹。妹妹就是日后同样在京剧界赫赫有名的李丽芳。
李慧芳的父亲和爷爷靠制作鞋楦为生。整天用刀子削鞋楦，非常枯燥、辛苦，父亲干活时经常哼一些京剧唱段，提神解闷。在父亲熏陶下，李慧芳学会了好几个唱段。
然而这种手工小作坊根本养不了家，李慧芳与父母吃了上顿没下顿，家里经常揭不开锅。
李慧芳5岁时，爷爷哽咽着说：我养不了你们一家了，你们出去自谋生路吧。就这样，爷爷狠心将李慧芳和父母赶出家门。
（解放前的天津）
树挪死，人挪活。为了混口饭吃，父母带着李慧芳去天津谋生。李父有时做鞋楦，有时去海河边“扛大个”（当搬运工），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
当时，李慧芳一家租住在天津南市慎益大街一个大杂院里，不远处就是庆云戏院。因此，大杂院里住了不少唱戏的。
在天津小有名气的京剧演员董俊峰与李慧芳家是邻居，董俊峰的儿子当时十一、二岁，会拉京胡，李慧芳经常与他一起玩耍。
李慧芳还常跟着他去庆云戏院蹭戏，一来二去，她学会了多个京剧唱段。
董俊峰《铡美案》剧照
一天，李慧芳跟着董俊峰的儿子与几个梨园子弟在海河边玩耍。沐浴着清凉河风，董俊峰的儿子拉京胡，李慧芳演唱《乌龙院》《空城计》，她一会是包龙图，一会是诸葛丞相。
胡琴拉得丝丝入扣，李慧芳唱得有板有眼。天津是有名的戏曲之乡，爱戏的、懂戏的遍地都是，不一会一大帮人就围了上来。
李慧芳和几个小伙伴都是“人来疯”，人越多他们演得越起劲。围观的人以为这帮孩子是撂地卖唱的，纷纷往他们脚下扔铜子。
（解放前的海河）
演出结束，几个孩子把钱分了，李慧芳得到了2毛钱。她兴高采烈地跑回家，将这笔“巨款”交给了妈妈。
母亲很吃惊，李慧芳一五一十将刚才的事讲给她听。这天又断粮了，2毛钱可以买好几斤玉米面。女儿刚5岁就知道帮自己养家了，母亲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李慧芳的父亲从这件事上受到启发，他借印子钱（民国时期，一种整借零还的高利贷），买了几尺黑绒布，给李慧芳做了一身新衣服。
每天傍晚，他背着胡琴，拉着女儿的小手穿街过巷，出入一家家酒楼。他操琴，女儿卖唱，一晚上下来父女俩竟能挣一两块银元。
如此一来，李慧芳刚5岁就扛起了养家的重任。
一次，父女俩在天津某酒楼演出，意外邂逅了北平富连成科班的京剧教师王连平。
他看了李慧芳的表演，认真地对李父说：你家闺女是唱戏的好苗子，好好培养肯定能成角儿，天天在酒楼卖唱会耽误了孩子。
02
李父听从了对方的建议，随后举家迁回北平，他让女儿跟随京剧名家李玉龙学唱老生。
李慧芳天赋出众，加上有扎实的功底，经李玉龙指点，她的演唱技法大幅提升。
（西单剧场的前身为哈尔飞戏院）
1931年秋天，9岁的李慧芳在西单哈尔飞戏院首次登台。当天她唱《空城计》中的“诸葛亮”，与她配戏的花脸是姜凤山。
说句题外话，姜凤山与李慧芳同龄，后来成为京剧大师梅兰芳的琴师，在京剧界赫赫有名。
李慧芳的唱腔舒展悠扬，起伏分明，完美衬托出诸葛亮的足智多谋，沉着冷静，姜凤山的表演同样可圈可点。
姜凤山（1923年—2012年12月22日）
两个9岁的孩子，点燃了剧场内的激情，戏迷的掌声、喝彩声响成一片。李慧芳的父母也在台下，他们眼里一次次涌起激动、欣喜的泪水。
李慧芳跟随李玉龙学戏，每月学费9块银元。这对李家来说是一笔不菲的开支，半年后李慧芳就辍学了，因为父母再也没能力为她凑学费。
好在李慧芳的叔叔李三秀在北平三乐班坐科，专门唱小生。于是李慧芳又跟着叔叔学唱小生。
李慧芳冰雪聪明，痴迷京剧，叔叔一点就透，戏路越发宽泛。跟叔叔学戏,不用出钱，但每次教完戏，叔叔要在爷爷家白吃一顿饭。
时间一长，爷爷根本负担不起，他再次将李慧芳一家赶出家门。
（青年李慧芳）
1935年，南京四明茶楼老板为给茶楼招揽生意，来选演员，一眼相中了嗓音脆亮，容貌端庄的李慧芳。
此时李慧芳3个弟弟都因疾病早早夭折，家里只剩下李慧芳、妹妹李丽芳及父母。随即一家四口远赴南京谋生。
这年李慧芳已经12岁，平时在茶楼演出，空闲时间还经常与当地戏班搭班唱戏，一家人的生活渐渐稳定下来。
然而好景不长，1937年12月南京沦陷，六朝古都沦为人间炼狱，日寇攻进城后烧杀奸淫无恶不作。
（南京沦陷）
李慧芳一家躲进了难民区，协议上规定，日本军人不得进难民区。但那只是一纸空文，凶悍的日本兵随时都闯进难民区找“花姑娘”。
一天，两个日本兵追着李慧芳和几个女孩到处跑，情急之下李慧芳跑进了防空洞。里面漆黑一片，地面坑坑洼洼，日本兵担心有危险，吓得退了出去。
李慧芳回到住处，全家人都吓坏了。这时李慧芳长到了1.70米，出落得越发漂亮。越是这样，李家父母越是担心。
（早年李慧芳）
母亲找来剪刀，给李慧芳剪了一个男孩头，李慧芳换上了父亲宽松的灰布长衫，成了一个帅气的男孩子。
平时别说吊嗓子，连开口说话她都害怕，生怕自己女扮男装露馅。
蜗居在沦陷后的南京，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李慧芳和父母觉得每一天都像走钢丝，连晚上睡觉都半睁着眼。
03
1938年夏天，南京与上海终于通车了，李慧芳一家坐闷罐车连夜逃往上海。
这时的上海由于大使馆、外国租界众多，文艺出现畸形的繁荣，戏院、电影院人头攒动。
（李慧芳《打渔杀家》剧照）
李慧芳进一个个戏班搭台，她唱《群英会》《一捧雪》《宇宙锋》等传统剧目，渐渐在上海滩小有名气。
在旧社会，戏曲演员社会地位低下，无论唱得多好，无论多有名，在达官贵人眼里都是“戏子”。
李慧芳生前在录制访谈类节目《可凡倾听》时说，那些年，自己遭受的屈辱三天三夜说不完。
一次在汉口演出，新市场大舞台有个日本兵抓花姑娘，对李慧芳动手动脚。
（李慧芳讲述当年痛打日本兵）
李慧芳天天练功，身手矫健，扬手就给了日本兵一个嘴巴，随后她立即钻入人流中。
这下她闯了祸，李慧芳在汉口待不下去了，剧院老板害怕遭受牵连，急得如坐针毡。为避免连累无辜，李慧芳连夜逃回上海。
1945年，抗战胜利，日本无条件投降，可李慧芳的处境却没有多少改变。国民党伤兵横行霸道，谁也不敢惹他们。
一次李慧芳在外面演出，两个国军士兵冲进家门，给李家父母下命令，要求李慧芳晚上7点去演出。
（早年李慧芳）
李慧芳回家时已经7点多了，她再赶到演出地点，结果迟到了40多分钟。
一个国民党军官暴跳如雷，猛然拔出手枪，冲李慧芳吼道：你跟老子耍大牌，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
李慧芳在台上一边唱一边落泪，内心的屈辱难以言表。
那时李慧芳一天经常要演4场，早上给国民党伤兵演出，然后下午、晚上正常演出。后半夜国民党军官兴致来了，要求她加演夜场。
（上世纪40年代的上海大世界，李慧芳经常在这里演出）
这样的演出不仅不能出错，而且没有一分钱收入，对方连一块点心也不会给李慧芳等人吃。
在舞台上折腾一天，凌晨回到住处，李慧芳的脚踝、脚面全是黑泥，整个人都累成了木头。委屈、疲惫裹挟下，李慧芳和小姐妹经常蒙着被子放声大哭。
04
1946年，李慧芳与“麒派”老生创始人周信芳在上海同台演出《徽钦二帝》《四进士》。
周信芳思想开明，善于发掘人才，与李慧芳接触几次后，认真对她说：小姑娘，你很漂亮，你的小嗓唱旦角影响力会比现在更大。男人应唱男人戏，女人应唱女人戏。
（周信芳、裘丽琳结婚照）
李慧芳觉得他的意见非常中肯，此后她拜京剧名家程玉菁、赵桐珊为师，学唱青衣、花旦。
李慧芳转行非常容易，因为与青衣、花旦搭戏十多年，对方的台词、唱腔她早已烂熟于心。
李慧芳的成功转型还得益于她的丈夫张玉禅。他1925年出生于北京，比李慧芳小两岁，两人40年代中期结婚。
张玉禅早年就读于焦菊隐创立的中华戏曲专科学校，排名玉字辈，工武生。
张玉禅还有另一重身份，那就是京剧表演艺术家、京剧红生创始人李洪春的义子。
（李洪春先生与中华戏校授业弟子王金璐）
丈夫及丈夫的义父，都是京剧界的翘楚，李慧芳经常与他们切磋，改唱旦角变得更有信心。
上世纪40年代末，李慧芳凭借扮相俊美、唱腔甜润的青衣、花旦，声名鹊起，在上海、南京、武汉等地拥有很高的知名度。
新中国成立后，李慧芳成了受人尊敬的文艺工作者，她发起成立“李慧芳剧团”，挂头牌在多地演出。
李慧芳演出的《生死恨》《蝴蝶杯》《汉明妃》《荒山泪》《红楼二尤》等旦角戏，深受戏迷追捧，她的改行获得空前成功。
（李慧芳《晴雯撕扇》剧照）
上世纪50年代初，张玉禅随义父李洪春进入中国戏曲研究院京剧实验工作团（中国京剧院前身）。李慧芳与丈夫一个在上海，一个在北京，夫妻俩两地分居。
1955年1月，位于北京的中国京剧院成立。李慧芳追求上进，主动给院领导写信，不讲条件，不计报酬，要求加盟中国京剧院。
很快李慧芳接到了回信，院领导要求她参加考试。
李慧芳犹豫了，生怕节外生枝，最终她在丈夫的鼓励下，来到北京参加考试。
考场安排在中国京剧院的小礼堂，院里所有领导和演职人员坐在台下。
（李慧芳在《赠书记》中饰演“贾巫云”）
那天李慧芳演唱《宇宙锋》，她台风沉稳，唱腔深沉大气，细节处理精当，完美演绎出落魄千金“赵艳荣”的果敢刚烈与端庄隐忍。
考试顺利通过，台下领导及中国京剧院所有同事集体起立，为李慧芳鼓掌。
李慧芳激动得热泪盈眶，前来为她打气的张玉禅，眼里也满是激动泪花。
进入中国京剧院后，李慧芳被分配在二团，她先后主演了《秦香莲》《五侯宴》《荒山泪》等传统京剧剧目。
张玉禅的事业同样上了一个新台阶，1955年，他随中国京剧院赴波兰华沙参加第五届世界青年与学生和平友谊联欢节。
云燕铭与马彦祥结婚照（1950年4月）
张玉禅与云燕铭、徐玉川等参赛主演《闹天宫》《双射雁》《猎虎记》等剧目，荣获金质奖章。
1960年，中国京剧院二团并入梅兰芳剧团，李慧芳与京剧大师梅兰芳一起排练、演出，遇到难题就向梅兰芳请教，她的演唱艺术愈发成熟。
梅兰芳先生去世后，张玉禅担任梅兰芳剧团团长，他与妻子李慧芳比翼齐飞。
05
1966年特殊年代来临，李慧芳由于在国统区、沦陷区唱过戏，三天两头挨批斗。不仅如此，她还经常被留在单位写检查。
（早年张玉禅剧照）
早在1964年，张玉禅就离开京剧舞台，进入北京市戏曲学校任教务主任。
张玉禅性格朴实，待人真诚，他始终相信妻子是好人。无论形势多恶劣，张玉禅从未嫌弃过李慧芳。
李慧芳遭批斗、写检查经常到半夜，张玉禅心疼妻子。只要李慧芳一进门，他就煮两个鸡蛋给妻子补充营养。
他以男人宽厚的胸怀和浓醇的爱，陪伴李慧芳度过了艰难的特殊年代。
李慧芳的妹妹李丽芳，在姐姐影响下也从小喜爱京剧，50年代成为宁夏京剧院的演员。
（李丽芳《海港》剧照）
1973年，上海电影制片厂将京剧《海港》搬上银幕，领导安排李丽芳饰演片中女主角“方海珍”。
当时她受到姐姐李慧芳的牵连，衣服、被褥被人扔到大街上，同行出于嫉妒，想借机将她挤走，但恶人的阴谋最终没有得逞。
特殊年代结束，李慧芳与妹妹李丽芳在北京团聚，姐妹俩百感交集，抱头痛哭。
1976年，李慧芳工作、待遇恢复正常。就在这一年，她搭档京剧名家李宗义，联袂接拍电影《盗魂灵》。
上世纪80年代，李慧芳先后主演过《蝴蝶杯》《贵妃醉酒》《四进士》《凤还巢》《秦香莲》《木兰从军》《大明英烈》等传统京剧剧目，事业持续红火。
进入90年代，德高望重的李慧芳，多次担任国内京剧大赛评委，发掘培养京剧后备人才。
2011年1月11日，李慧芳喜获第五届中国戏曲表演“终身成就奖”。
李丽芳（1932～2002.04.29）
然而，李慧芳这一人生高光时刻，妹妹李丽芳没有看到。
原来，早在1998年李丽芳就罹患乳腺癌。李慧芳非常痛心，多次去上海看望妹妹，每星期都打电话鼓励李丽芳要坚强。
为让妹妹感受生活的美好，2001年李慧芳送给妹妹一部最新款的手机。
在姐姐与亲人激励下，李丽芳勇敢与癌魔搏斗4年，终因病情过重于2002年4月29日，在上海华东医院病逝，享年70岁。
（晚年李慧芳）
李慧芳伤心过度，妹妹去世不久，她也罹患乳腺癌，在北京接受了病灶切除手术。
张玉禅寸步不离守在妻子身边，将她照顾得很好。李慧芳恢复后，张玉禅每天傍晚都陪着妻子在公园里散步，感受夕阳红的美好。
2009年10月，张玉禅因老年病在北京不幸病逝，享年84岁。
丈夫、妹妹都是京剧名家，都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李丽芳、张玉禅先后离世，李慧芳的心空了，整个人被负面情绪包裹。
李慧芳（1923年7月24日一2011年6月23日）
2011年6月23日，一代京剧名家李慧芳在北京病逝，享年87岁。丈夫去世两年之后，李慧芳去另一个世界追随张玉禅而去。
据李慧芳的亲人和医护人员讲述，李慧芳老师那天走得很安详，脸上没有任何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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