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去南昌前,手机里刷到的评价像摊搅碎的蛋羹,稠的稀的混在一块儿。有人说赣江的风裹着鱼腥味,有人讲老街区的巷子窄得转不开身,还有人晒出滕王阁的照片,说不过是座新刷的假古董。我们一家五口揣着这些话,从上海的高楼缝里钻出来,高铁哐当哐当往南走,窗外的稻子渐渐稠了,水洼子也多起来,我爸说这地势是往低处走呢。
住的地方在绳金塔旁边的老巷里,三层小楼,墙皮剥得像起了癣,露出里头的黄土。房东是个寡言的老头,递钥匙时指了指院角的井:"井水凉,能湃西瓜。"上海的小区里,水管子流出来的水总带着股漂白粉味,这里的井水刚打上来,桶壁上凝着细水珠,泡在里头的西瓜,切开时能听见"啵"的一声裂响,红瓤里嵌着的籽,黑得发亮。

头天清晨被吵醒,不是上海那种垃圾车轰隆隆的吼,是巷口卖豆浆的梆子声,"笃笃,笃笃",敲得慢悠悠。我推窗看,天刚蒙蒙亮,青石板路上汪着点露水,穿蓝布褂子的老太拎着铝锅往豆浆摊走,鞋跟敲在石头上,回声在巷子里荡。小丫头揉着眼睛扒在窗台上,看见墙头上窜过只黑猫,突然笑出声来。
去滕王阁那天,我爸特意穿了件熨过的衬衫。楼前的石狮子被摸得溜光,底座上刻着的字磨掉了一半。登楼时踩着木楼梯,"吱呀"声一层叠一层,像老辈人在耳边絮叨。到了顶层,赣江正铺在眼前,水是黄浑的,倒比黄浦江的绿看着实在。江面上货船慢慢挪,烟囱里冒出的烟被风扯成丝,许久才散。对岸的楼不高,矮矮地伏着,倒衬得这天格外宽。
"落霞与孤鹜齐飞"的碑刻前围了些人,有个戴眼镜的学生捧着书念,念到"渔舟唱晚"时,江面上真有艘小渔船摇过来,船头站着个穿蓑衣的人,手里举着网,没见唱。我妈说这才对,哪有打鱼的还哼着歌,上海的观光船上倒净是唱歌的,听着反倒假。小丫头在栏杆边捡了片梧桐叶,叶柄上缠着蛛丝,她举着说像船帆,要往江里放。
从滕王阁出来,拐进系马桩的巷子。路窄得只能过两个人,两侧的骑楼往中间探,把太阳切成细条。有户人家门口摆着竹躺椅,老爷子蜷在上面打盹,脚边的搪瓷缸子敞着口,飘出点茶味。老婆举着手机拍墙,墙上有层叠的广告,"修鞋"两个字被"搬家"盖住了一半,底下还有个歪歪扭扭的箭头,指着巷尾。
午饭在巷口的炒粉摊子解决。老板是个胖妇人,围裙上沾着点点油星,手里的锅铲抡得跟风车似的。米粉倒进铁锅,"刺啦"一声,油烟腾起来,混着大蒜和小米辣的香。我爸要了碗瓦罐汤,陶罐刚从炉子里拎出来,烫得直冒白气,他用筷子戳开锡纸,里头的肉饼浮在汤上,撒着葱花。上海的面馆讲究环境,瓷砖擦得能照见人,可吃着总像缺点啥,这里的摊子支在路边,苍蝇偶尔落一下,赶赶也就飞了,吃着却香。
下午去八一起义纪念馆,门口的石狮子比滕王阁的精神,爪子里攥着的绣球没掉漆。馆里的老物件多,步枪的木头柄磨得发亮,军用水壶上还留着牙印。我爸在展柜前站了很久,看一张泛黄的地图,上面的红箭头歪歪扭扭,他说这箭头真,不像现在电脑画的那么周正。小丫头指着墙上的照片,问穿军装的人冷不冷,她奶奶说那时候的人,心里头热。
出了纪念馆,往西湖边走。湖边的树长得野,枝桠往水里伸,像要捞鱼。有老头坐在石凳上下棋,棋子是磨圆的石子,棋盘画在水泥台上,楚河汉界被雨水冲得淡了。一个老头举着棋子半天不落,另一个也不急,掏出烟荷包卷烟,烟丝掉在裤腿上,拍了拍也就算了。上海的公园里下棋,赢了的拍桌子,输了的摔棋子,哪有这份闲心。
晚饭在绳金塔下的排档吃。红灯笼挂了一串,风吹得晃悠,把影子投在塔身上,像给老塔描了圈金边。点了盘炒螺蛳,老板用剪子把螺尾绞掉,炒的时候加了紫苏叶,吃着带点药香。我妈不爱吃辣,老板娘从坛子里舀了碗酒糟鱼,说这个甜。鱼块浸在红汤里,咬一口,鱼肉瓷实,带着点酒气,不像上海超市里的鱼罐头,松垮垮的没筋骨。
夜里的巷子比白天静,只有谁家的收音机在唱赣剧,咿咿呀呀的,听不清词,调子却缠人。井台边有人洗衣服,木槌敲在石板上,"砰砰"声传得远。我带着小丫头在巷子里转,她踩着青石板的缝走,说在走迷宫。墙根的青苔湿乎乎的,蹭在裤脚上,留下片绿印子,倒比上海商场里买的贴纸耐看。
住了几日,发现南昌的雨来得急。前一刻还晒得人脱衣裳,下一刻乌云就压过来,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瓦上,溅起的尘土味混着樟树香,往鼻子里钻。雨停了,巷子里的水洼里映着绳金塔的影子,歪歪扭扭的,像幅没画完的画。有小孩光着脚在水里踩,他妈拎着鞋追,骂声里带着笑。上海的雨是闷的,下起来像给高楼罩了层纱,人在里头待着,心里也潮乎乎的。
临走前去了万寿宫。新修的仿古建筑群里,藏着几间老铺子。有个卖油纸伞的,竹骨削得匀,伞面是桐油刷的,黄亮亮的。老板说这伞能挡雨,也能遮阳,不像现在的折叠伞,风一吹就翻。我买了一把,撑开时"啪"的一声,伞骨弹得有力,小丫头举着转,裙角飞起来,倒比在迪士尼穿公主裙自在。
回上海的高铁上,小丫头抱着那把油纸伞睡,嘴角沾着点炒粉的油星。我望着窗外,晚稻已经黄了,田埂上的稻草人戴着草帽,风吹得草帽转。突然想起绳金塔下的老头说,这塔有一千多年了,地震也震过,洪水也淹过,就是没塌。我爸接话说,老东西都这样,看着不结实,骨子里硬。
上海的楼是一天比一天高,地铁里的人走路带风,连公园里的树都修剪得方方正正。南昌不一样,巷子歪歪扭扭,树长得没规矩,人说话大声大气,可日子过得扎实,像那口井里的水,凉是凉,甜也是真的。
要是你在写字楼里待久了,觉得肩膀上压着东西,就去南昌走走。不用查攻略,找个老巷子住下,早上喝碗瓦罐汤,中午蹲在路边吃盘炒粉,傍晚去赣江边看船。
你会发现,南方的城,不光有雨,还有过日子的热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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