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说了句"可以,继续发展",他眼中燃起的那抹亮光,至今难忘。
我叫赵明珠,今年四十六岁,是一家民营企业的副总。
说起来好笑,在我们那个年代,女孩子能考上大学已是全村的骄傲,何况现在年薪五十万。
小时候家里穷,母亲省吃俭用给我攒学费,就盼着女儿有出息。
八十年代末,我们村第一台十四寸黑白电视机出现时,全村人都挤在一起看。
那时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考出去,闯出个人样来。
九十年代初,我从县城考到省城,成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
邻居李婶给我缝了个布书包,塞了两坛自家腌的咸菜,说:"闺女,出去了就好好干,别辜负了你妈这些年的辛苦。"
大学四年,我省吃俭用,每天只舍得吃两毛钱的馒头就咸菜,连食堂的荤菜都舍不得碰。
同宿舍的姑娘都爱美,周末结伴逛街买衣服,而我总是躲在图书馆啃书本,一遍又一遍地背英语单词。
毕业那年,我被分配到省城一家国企,每月工资不过百把块,却也让我喜出望外。
那时认识了冯建军,他是我们单位运输科的司机,总是满嘴跑火车,逗得大家前仰后合。
一次厂里组织郊游,他骑着二八大杠载我,一路上叮铃铃地按着车铃,欢快得像只鸟儿。
我们很快领了结婚证,租住在厂区附近的筒子楼,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小屋,四方桌、旧柜子、砖头垒的灶台,却也是我们的小天地。
晚上就着煤油灯,我常念叨着"等攒够钱,咱就买台缝纫机,再置办个收音机。"
冯建军总笑着摸我的头:"行,咱慢慢来,来日方长。"
九十年代中期,下岗潮开始了,我所在的国企也摇摇欲坠。
我不甘心坐以待毙,偷偷去学电脑,晚上跑到私企兼职打字录入。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现在公司的老总田志明,他看中我的勤奋,给了我一个业务员的职位。
临走那天,冯建军送我上火车,递给我一个用报纸包着的肉夹馍:"路上饿了吃。"
两地分居,聚少离多,最后情感如细沙从指缝中悄然流失。
我记得那年冬天,我回家带了一台彩电,本想给他个惊喜,可他却沉默不语。
夜深人静时,我听见他对着墙壁小声说:"明珠飞得太高了,我跟不上了。"
离婚那天,我们坐在老街的小茶馆,黄铜水壶在炭火上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他签完字,只说了句:"明珠,你记得照顾好自己,别累着。"
三十年来,我走过荆棘,越过泥沼,终于爬到了现在的位置。
刚进公司时,我连基本的商务礼仪都不懂,被客户嘲笑是"乡下来的土包子"。
夜深人静,我躲在厕所里偷偷哭过,又擦干眼泪,对着镜子练习微笑和握手。
为了谈一个小订单,我坐了三天硬座火车去西北,冻得脚趾发麻还强撑着微笑。
熬过了九十年代末的亚洲金融危机,熬过了房地产泡沫,熬过了互联网泡沫,一步一个脚印,我终于从业务员做到了副总。
办公室里,同事们叫我"钢铁玫瑰"——又冷又硬,却始终孤傲绽放。
我的案头摆着各种奖杯和荣誉证书,衣橱里挂满了体面的套装,可夜深人静时,我总会望着窗外的月光,想起家乡的那口老井,想起母亲晾晒在院子里的棉被,想起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枕边没有人问我一天过得好不好,也没有人心疼我鬓角悄然出现的白发。
那天是闺蜜李雪安排的相亲。
李雪是我大学同学,如今是一家珠宝店的老板,当年我们俩挤在一间宿舍,饿了就对半分一个肉包子,穷得叮当响还能笑出眼泪来。
"明珠,你现在什么都不缺,就缺个知冷知热的人。"她一边给我画眉,一边絮叨,"你总不能对着账本过一辈子吧!"
她拍了拍我微微隆起的小肚子,"别总说自己老,人家愿意要你这样的大姐姐呢!"
我穿了件藏青色旗袍,是李雪硬塞给我的,她说这显得我既端庄又不失温柔。
来之前,我在单位卫生间照了无数次镜子,隐约间看到了当年那个羞怯的乡下女孩。
约在一家老字号饭店,推开包厢门的瞬间,心跳莫名加速。
王伟,比我小七岁,一家设计院的工程师,皮肤黑黝黝的,清瘦又精神。
"明珠姐,久仰大名。"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带着种令人安心的踏实感。
"别看他年轻,阅历深着呢!"李雪眨眨眼,带着神秘笑意走了。
桌上的酒盅小巧精致,一杯接一杯,话匣子便打开了。
从小我就爱喝那口小曲儿,父亲曾说我是"千杯不醉"的女中豪杰。
酒入愁肠,往事翻涌而上。
我讲起早年在工厂的艰辛,讲起为了谈一个小订单坐了三天硬座,讲起当年省吃俭用买的第一台彩电,讲起半夜接到紧急订单后彻夜不眠的日子。
王伟静静地听,眼神温柔得像家乡那条小河。
"赵总,您真是了不起。"他说这话时,眼中闪烁着真诚的光芒,不是那种男人看女人时的贪婪,而是发自内心的尊重。
"哎呀,别叫赵总了,叫我明珠就行。"我摆摆手,脸上有些发烫,不知是酒精还是久违的温情在作祟。
几杯酒下肚,我感到久违的放松,浑身的戒备都卸下来了。
他搀扶我回酒店时,我鬼使神差地说:"上来坐坐吧。"
说完我自己都愣住了,这可不像平日里的"钢铁玫瑰"。
王伟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房间里,我们坐在沙发上,隔着一尺的距离,有些尴尬地沉默着。
电视里播放着春晚重播,欢声笑语显得格外刺耳。
"要不我给你泡杯茶?"我起身向茶几走去,却因酒意踉跄了一下。
他一把扶住我,那一刻,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晚霞的余晖透过窗帘洒进来,他的眼睛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色。
那一夜,我们相拥而眠,没有太多的言语,只有彼此的温度在诉说着孤独太久的心事。
第二天醒来,我惊慌失措,懊悔自己的冲动。
他却泡了杯蜂蜜水,轻声说:"赵总,我不是那种人。昨晚您醉了,我只是担心您一个人不安全。"
我捧着热水,心里五味杂陈。
多少年了,没有人这样细心地照顾我。
看着他清澈的眼神,我突然说出了那句话:"可以,继续发展。"
我没想到,话刚出口,公司就遇到了危机。
疫情过后,许多老厂子都不景气,我们也在苦苦支撑。
那天开会,会议室里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要凝结成冰。
"如果再找不到新项目,我们可能要缩减一半的生产线。"财务总监推了推眼镜,声音像砂纸摩擦一样刺耳。
回到办公室,我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恍惚间看到了当年下岗工人排着长队领取补偿金的场景。
那些眼神中的绝望,至今想起来仍让我心痛。
更没想到的是,前夫冯建军竟找上门来。
他站在公司大门口,手里提着两袋家乡特产,鬓角已经斑白。
"明珠,咱俩错过这么多年,我想通了,能不能……"他欲言又止,眼中带着期待和忐忑。
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应这突如其来的旧情。
晚上约了王伟吃饭,却心不在焉,筷子在碗里来回搅动却没夹起一口菜。
"明珠,有心事?"他敏锐地察觉到我的异常。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冯建军的事告诉了他。
以为他会生气或吃醋,没想到他平静地说:"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人,重要的是此刻的心意。你可以慢慢想清楚,我不会给你压力。"
那份淡然让我既感动又有些失落。
是不是因为我们相识太短,他并不在乎我的去留?
母亲生病住院那天,我手忙脚乱。
一大早接到电话说老人家摔倒了,我匆匆赶到老家,看到母亲躺在炕上,脸色蜡黄。
"没事,就是腿有点疼。"母亲硬撑着笑,却掩饰不住眼中的痛楚。
送到医院检查,医生说是股骨颈骨折,需要手术。
我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一时间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那个任凭风吹雨打也要给我撑起一片天的母亲,如今却这样脆弱。
正当我不知所措时,王伟默默出现,熟练地帮母亲擦身、喂饭、换尿布。
他甚至比护士还要细心,知道母亲喜欢温水,不喜欢凉的。
手术那天,我紧张得双手颤抖,是王伟陪着我走过那段煎熬的时光。
午夜时分,病房里只有监护仪发出的滴滴声,我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母亲术后醒来,虚弱地拉着我的手:"闺女,这后生不错,别再错过了。"
但事情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顺利。
王伟的父母从乡下赶来,得知儿子交往的对象比他大七岁时,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儿啊,你才三十九,大好年华,图啥呢?"他父亲皱着眉头,目光在我身上扫来扫去,让我如坐针毡。
"就是,老李家的闺女不是一直对你有意思吗?人家才二十八,正是好年纪。"他母亲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失望。
那顿饭吃得异常沉闷,我强撑着笑脸,心里却在滴血。
回去的路上,王伟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握着我的手。
到家后,他忽然拿出一个泛黄的信封。
里面是一张奖学金证书和一封感谢信,上面有我的签名。
"十五年前,我刚考上大学,家里拿不出学费,是您的企业资助了我。"他轻声说,"那年助学金发放仪式上,您讲到自己的求学经历,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一下就记住了您,因为我们经历太像了。"
"后来我才知道是您一个人垫付了我读大学的全部费用,整整四年,您从未间断过。"
他的眼中含泪,那一刻,我的心被震撼了。
原来,十五年前,我资助过一批贫困大学生,他就是其中之一。
那时候公司刚有点起色,我想着回报社会,自己掏钱资助了十个贫困生,每人每年五千元,持续到他们毕业。
没想到,命运竟以这样的方式将我们连接在了一起。
"这些年,我一直默默关注着您。"他说,声音低沉而坚定,"您改变了我的命运,给了我翱翔的翅膀。"
公司危机最严重时,是王伟想出了转型方案。
一个周末,我们去了一处即将改造的老厂区,他指着破败的厂房,眼中却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这些地方可以改造成创意园区,我们可以整合资源,做旧厂改造工程。"
他主动对接了几个旧厂改造项目,凭借着他在设计院的人脉,我们拿下了第一个项目。
那个雨夜,我们在办公室熬到凌晨,他突然握住我的手:"明珠,不管多难,我都陪你一起扛。"
那一刻,心中的城墙轰然倒塌。
我想起母亲曾经的话:"找个人,不是图对方有多大能耐,而是看他在你最难的时候,是不是还站在你身边。"
转型之路并不平坦,有人不理解,有人冷嘲热讽,甚至还有人背后议论我是"老牛吃嫩草"。
每当这时,王伟总会悄悄塞给我一块老红糖,笑着说:"甜甜嘴,回回气。"
那是他们家乡的习俗,甜食可以抵消一切不快。
我和王伟商量着开了一家小工厂,专门聘用那些被裁的老工人。
他们有手艺,却因年龄被市场淘汰。
刘师傅已经六十出头,是一名老木匠,手艺精湛却因为"太老"被原来的家具厂辞退。
张阿姨是纺织女工,纺的线细密均匀,可工厂换了全自动设备后,她也成了"多余的人"。
我们给他们提供场地和设备,让他们发挥所长,做一些传统手工艺品和定制家具。
起初,生意并不好做,我们甚至一度发不出工资。
那段时间,我把自己的积蓄都投了进去,晚上辗转反侧,生怕对不起这些信任我的老人们。
王伟知道后,悄悄卖了自己的一套小公寓,把钱存进了公司账户。
当我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做时,他只是笑笑:"我相信你,也相信这件事的意义。"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的手工艺品逐渐有了口碑,订单开始多起来。
春节那天,厂里热闹非凡,老工人们带着家人来吃团圆饭,那笑声比任何掌声都动听。
刘师傅喝了点酒,红着脸对我说:"赵总,遇见你和王工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张阿姨拉着我的手,眼中含泪:"明珠啊,要不是你们,我这把老骨头真不知道该怎么过。"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王伟的父母终于在一次家宴后软化。
他们看到儿子为了我奔波劳碌,却始终甘之如饴;也看到我对他的真心实意,慢慢放下了成见。
他妈妈偷偷塞给我一个布包:"这是我们王家的传家宝——老玉镯,戴上吧。"
那个简朴的布包里,包着一只青玉镯,上面有些细小的裂纹,却依然温润如玉。
"这是我奶奶传给我妈,我妈传给我的,现在该传给你了。"她轻声说,眼中的慈爱让我鼻子一酸。
结婚那天很简单,没有繁文缛节,就在小厂里办了个酒席,请了工人们和亲友。
我穿着一件大红旗袍,是张阿姨亲手缝制的,盘扣上绣着两只相依的凤凰。
王伟穿着笔挺的西装,脸上的笑容像春风一样温暖。
冯建军也来了,带着他的新伴侣,笑着向我们道贺:"明珠,真心祝福你。"
那一刻,多年的恩怨仿佛都化作云烟。
四十六岁那年,我终于明白,人这一生,不是爬得多高才叫成功,而是找到一个愿意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的人。
现在,我和王伟每天清晨一起晨跑,傍晚一起散步。
我们的小工厂已经成了当地的一个品牌,不仅让那些老手艺人有了生计,也让许多传统工艺得以传承。
昨天,王伟捧着一束野花,说是路边采的。
我笑他土气,他却认真地说:"野花才最耐看,就像你,历经风雨,依然美丽。"
望着案头那张全家福,我轻抚相框。
照片中,我和王伟站在中间,两旁是他的父母和我的母亲,笑容灿烂。
人世间最珍贵的,不就是这平凡的幸福吗?
每当夜深人静,我望着身边熟睡的人,心中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踏实和温暖。
曾经,我以为成功就是事业有成,腰缠万贯;如今才明白,真正的成功是在风雨中依然能携手同行的两颗心。
或许,命运早已为我们埋下了伏笔,只是需要时间来完成这场久别重逢的美丽际遇。
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窗外的月光如水般温柔,映照着我们平凡却珍贵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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