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饰演父亲中理解自己的父亲

这些年,丁勇岱演过不少威严、含蓄、又倔强的中国式传统父亲。回顾《人世间》里的周父,会想起他与小儿子秉昆的争吵,与大儿子秉义的客气,与女儿周蓉的决裂......

△电视剧《人世间》丁勇岱 饰 周志刚

田川:《人世间》父亲临终那场戏,好多网友说太好哭了,我的眼泪不值钱。
丁勇岱:那场戏讲的就是大家累一天了,都躺下睡了,然后晚上爸爸就去世了。当时拍的时候大家都躺下了但是导演没喊停,雷佳音确实是好演员,他躺在旁边突然就问了一句“爸,咱们家你最喜欢谁?”当时我脑子轰的一下就崩了,觉得这真是孩子提的问题,自己好像一下就老了很多。

在今年开年大剧《南来北往》里,抛开乘警的职业光辉,丁勇岱饰演的马魁,依旧是一位身份尴尬的父亲。

丁勇岱:《南来北往》和《人世间》一样都是年代戏,对演员来说也提出了一个难点,就是不能重复。你不能说我就躺平了舒服演,那肯定不好,每部戏都要尽量从头开始,全新开始。
田川:而且这两部戏您饰演的角色都是父亲。
丁勇岱:这两个父亲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比较内疚。《人世间》的周志刚是当年在大三线远离家乡的人,不能总和家人在一起。他觉得自己给老伴,给孩子的温暖太少了,所以就尽量多回来弥补他们。《南来北往》的马魁是被关了10年,等他回来时,孩子已经长大了,有隔阂了,他的一切表达都不对了,他跟当时的环境也格格不入。这两个人都是爱得很深沉。
田川:那个年代的人好像就是有这样的特质。在各种关系中感情都很浓郁,但是他都不说,不会言表情感。这样的情感要怎么去诠释?
丁勇岱:这种东西演得很累,比方说周志刚的女儿没有遂了他的心愿,跑到远处的大山里去了。他当时一生气说断绝父女关系,再也没有这个孩子了。但最终你是个父亲,每天攒着那些东西,人家洗过的肥皂你都捏成团弄成肥皂,然后要去看看孩子,心里还是爱嘛。女儿能不能明白你爱她那是另一回事,但是观众要看到的你必须得有。所以周志刚去山里看女儿那场戏,你往那一站,都不用演就都受不了。它叫你联想得太多了,假如这是自己的女儿,看到她在大山里过着这样的生活,作为父亲,你受不了。但是交谈中他可能会说很多反话,孩子能理解就理解了,理解不了,就得等她慢慢去悟了。我演的这两个父亲都是这样,饰演他们也让我感觉自己对父辈的理解可能有点晚了。
田川:比如哪件事是当时没理解但现在明白了?
丁勇岱:我父亲是冶金部的工程师,以前经常要到全国各地的工业基地去,所以常年不在我身边。那时候父亲一回来总跟我说,把书包打开我看一看,每次检查完他都特严厉地批评你一顿,搞得我也挺不开心。当时在学校被人欺负了,我回来也都不说。有的时候我爸爸看到就点出来,说我好像看到谁欺负你了。他其实是保护孩子的。
田川:知道你被欺负了父亲会做什么?
丁勇岱:他会去找人家长谈,但找完家长其实对我更不利,家长把孩子打一顿。
田川:然后他又再回来欺负你。
丁勇岱:回到我这儿就是雪上加霜。但现在想起来就是那种父爱吧,所以我们这代人成长起来比较刚性。

△丁勇岱与父母合影

田川:父亲为了锻炼您,多历练,还给您找了一份工厂的工作。
丁勇岱:在工地筛沙子。我当时特恨,觉得一下轰塌了,突然一个特别残酷的东西就摆在你身边了。我小时候还算挺温暖的,有过快乐的时候,一下你身边就是这些东西了,做工的人也都比我大,好像童年的一切都没了。因为那时候我爸总去武汉,会带大米什么的回来,所以我的饭盒里就有腊肠、梅菜那些。我一打开饭盒,所有人都说你吃这个还来做这个工?然后就问我住哪,我说我住在32号老苏联楼,他们就说,你住32号跑这筛沙子?
田川:您曾经说这段经历很痛苦,但也不会去跟别人分享,因为没人可以交流,然后你就会通过看电影排解自己的苦闷。
丁勇岱:对,那时候喜欢看《流浪者》,最多的时候一天看过6场。早上去了就把到晚上的票都买了,看完出来待一会儿再进去,一天没回家。看了那么多遍,每次还是哭得哇哇的,特别痛苦。但是看完晚上回去就觉得这一天过得太幸福了。可能就是那个时候萌动了对戏剧的喜爱,它容易唤起你很多挺伤感的东西。
田川:电影的哪个情节让您觉得特别契合当时自己的心境?
丁勇岱:拉兹最后在法庭,他亲生父亲说贼的儿子就是贼,就是讲血统论那里。这句话跟我当时的感觉有点相近,我饰演的角色从没在父亲的关怀下成长,一直跟着妈妈在贫民窟长大。我爸当时跟我说,你不努力怎么当工程师?那时候我就觉得,难道因为是工程师的儿子,我就必须得筛沙子吗?我那个时候也比较倔强,有点逆反,跟家长也是掐,言语总是刺伤他,不会说特别安慰的话,其实也是在跟自己抗争。
田川:也想逃离那个环境。
丁勇岱:有时我爸一说我,我就说以后我一旦出去就不会再回来。

有年龄危机 想多演点好戏好角色

日复一日在工地筛沙,工作的磨练让丁勇岱隐约觉得自己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理想的觉醒,他毅然决定投入自己向往的演员梦。1977年恢复高考,他考进了内蒙古艺术学院。之后被分配到内蒙古话剧团,成了舞台上的主角。后来丁勇岱开启了属于他的电视剧时代。

丁勇岱:我回想了一下,整个1990年代我没演过男配角,电视剧、电影全是男主角。
田川:第一次演配角是什么时候?
丁勇岱:就这两年吧。所以这回演《南来北往》的时候我自己都惊讶了,多少年没碰过800多场戏的角色了。过去一说演这么多就觉得特痛苦,年轻的时候总是今天开机,然后说明天关机就好了。但现在的心情跟那时候完全不一样,我非常珍惜。
田川:您塑造过很多正面人物,但也演过坏到骨子里的角色,印象特别深刻的一个就是《末路》里的白宝山。

2002年,这部投资高达六千万,改编自真实事件,不依靠明星阵容,而是真刑警本色出演,神似纪录片的电视剧——《末路1997》,一经播出便引起全社会热烈关注,丁勇岱饰演的是该片的主人公,江湖人称“中国第一悍匪”白宝山。

丁勇岱:《末路》这部戏特殊的意义是大部分原型都跟你一起演,所以在创作态度上,它让我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刚去的时候我一看都是业余的,我是专业的,来吧,没当回事。拍了两天以后陈国军导演把我叫过去,说你看看样片吧。看了一点我就觉得不对了,导演问我觉得怎么样,我说我怎么跟他们不一样啊,导演说你是专业的,你不是厉害嘛。
田川:好刺耳啊。(笑)
丁勇岱:对,他刺激我。他说有一种演员特可怕,我问是什么样的,他说就像你这种。我说你什么意思,他说你不懂好赖,一来就是玩帅,但它不是这个人物,这个人扔人堆里找不出来的。那时候我总跟他吵架,后来就成了好朋友,之后再拍戏我经常给他打电话请教,他永远是说啥都别想,老老实实演。在你认为自己最好最得意的时候,突然有人告诉你太差了,在这个时候猛击一下其实对你是太有好处了。
我一直说,不管是演正面人物还是反面人物,首先他是个人,没有谁生来就是坏人或是好人,这就是人的多面性吧。
田川:有没有哪场戏对你来说是特别艰难的?
丁勇岱:最难的应该就是跟妈妈告别的那场戏。我们没有剧本,就是按照犯人自述拍的。这段自述我觉得他写得挺动人的,他说我一辈子没孝敬母亲,她也没花过我的钱,我走的时候再给她来个惊吓,那我就太不是人了。当时他摸到枪以后,按他的身手,来的4个警察一下就能打倒。但恰恰这个时候他妈妈进屋了,他就放弃了。拍这场戏的时候,演我妈妈的老师一到这儿就哭,导演说你别哭,你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她说但是我看剧本了,我知道这么好的儿子这就完蛋了,就走了,我受不了。她哭了好几遍,最后导演强迫她不能哭,得微笑,让她等儿子被压到车上再释放。
其实演的时候我也憋着呢,但我一想,白宝山当时能流泪吗?不会,他的泪一定是流在心里了,但在妈妈面前他是谈笑风生,走了,没问题,一会儿回来。在自述里他说,其实我早知道这趟出去可能就是最后一面了。作为演员,你要把它变得更丰富。

△电视剧《末路》丁勇岱 饰 白宝山

田川:可能很多年轻观众是通过《琅琊榜》认识您的。
丁勇岱:首先是孔笙导演他敢用我,在那之前没人让我演皇帝,我也从没想到我能演皇帝。我们看了太多皇帝了,我说如果皇帝每天都是这么端端庄庄的,谁也不愿意当。什么是皇帝?权力在那儿,应该是最自由的,想干什么干什么。我说那我就演一个随便点的,目的很简单,我们见了太多古装戏了,我想给观众展现一个新的皇帝。
田川:而且大家就说这本来是一个让人恨的角色,你演的就是让人恨不起来。
丁勇岱:他毕竟是个父亲,王是对外边说的,对他儿子他永远是个父亲。他希望儿子可以怎么怎么样,但是没想到后来儿子哗变,就完了,挺悲伤的。虽然他是一个反面人物,但他这么多年精心的谋划,一切动机还是为了孩子。
田川:您塑造的每个角色都深入人心,但提到丁勇岱的时候大家可能还要对一对号,您觉得这算戏红人不红吗?
丁勇岱:可能吧,这也是命。
田川:心里会觉得不平衡吗?
丁勇岱:没有,一直做喜欢的事儿我觉得自己挺幸福的。
田川:很多观众可能有印象的作品都是您40岁之后拍的,就有了“大器晚成”的标签,您认可吗?
丁勇岱:我觉得还没成呢,无非就是演了几个角色大家很认可,但是应该还能做得更好。我刚进入这个行当的时候演小生,所有老师见了我就说这孩子长得太好了。那时候演《天路》虽然是画的老年妆,但突然意识到有一天我也就该演父亲、爷爷了,我没想到时间来得这么快。确实我现在有年龄危机感,想多拍点好戏,演几个好角色。
田川:现在回头看,有什么遗憾的吗?
丁勇岱:遗憾就是父母老得太快了,当你明白了时间已经过去了。然后就是遗憾自己长得太快了,我也希望孩子能再小一点,可能会把很多我现在明白的事跟他说。因为拍戏总不能在家,其实又形成了和作品里一样的状态,总是有那么多连带,可能生活就是这样吧。
田川:您把那份温暖可能更多地辐射给了观众,让大家也感受到了那份幸福。
丁勇岱:所以生活中你可能不是一个好父亲,也不是一个好丈夫,但在银幕上你塑造了一个这样的角色,那是多少人帮助你一起完成的。
田川:期待你有更多让我们深刻的作品。
丁勇岱:我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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