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致命的珍珠岩

近日，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第三十四中学体育馆坍塌事故持续引发关注。7月24日晚，该市对这起导致11人死亡的事故召开新闻发布会，经初步调查，与体育馆毗邻的教学综合楼施工过程中，施工单位违规将保温建筑材料珍珠岩堆置体育馆屋顶。受降雨影响，珍珠岩浸水增重，导致屋顶荷载增大、引发坍塌。

这场降雨始于7月22日晚。23日中午，雨势逐渐增大，当天下午3点左右，体育馆的屋顶瞬间垮塌。有目击事发瞬间的居民向新黄河记者介绍，涉事体育馆的屋顶历经多次防水修缮。事发前，珍珠岩已经在屋顶堆置数月，期间曾有工人用黑布进行遮挡。

此外，该居民称，引发事故的珍珠岩或因建设场地狭小，无法在合理区域堆置才被运至屋顶。有业内人士分析认为，场地局促不能成为把体育馆屋顶作为临时堆场的理由，可以有多种解决方案，相关方应科学设计施工组织方案并严格执行。

曾被遮住的珍珠岩

“我就在阳台，正在扒葱，我就看着（屋顶）哗一下就下来了。”李秀荣所说的阳台，距离事发体育馆约50米，而她的住所，丰恒小区49号楼则是距离体育馆最近的居民楼之一。与她一起目睹这起事故的，还有正在房间里的母亲张霞，二人都被这一场景惊呆，“冒出的烟不高。”很快，坍塌产生的烟尘就被淹没在雨水中。

救援结束后，仍有工作人员在清理现场

公开信息显示，坍塌的体育馆原为齐齐哈尔市第一中学所有，该馆建于20世纪90年代末，建筑面积约1200平方米，屋顶为网架结构，顶棚为混凝土板。据当地居民发布在网络的视频画面显示，事发前，体育馆房顶上近一半面积都堆置了用编织袋包装的珍珠岩，有媒体称该视频拍摄于去年冬天。

此前网传视频截图

关于违规堆放珍珠岩的具体时间，李秀荣和张霞称无法准确回忆，但至少已有数月，“这个珍珠岩在上面堆着，确实好几个月了，是真的，有黑布遮挡过”。而对于这座体育馆的更多记忆，已经在此居住十几年的李秀荣和张霞回忆称：“这个棚顶年年维修，它可能有漏雨的地方，年年都在做防水。”

在两人家楼上，邻居周磊家的视野更加开阔，几乎可以俯视体育馆的屋顶，“这一宿全是灯火通明的，全市都动员起来了。”随着救援工作的开展，一袋袋珍珠岩被救援人员搬出体育馆，堆放在体育馆东北侧的角落里，部分包装已经破损，露出白茬。

清运出的大量珍珠岩被堆放在校内角落

周磊记得，违规堆置的珍珠岩至少在今年6月份就已经出现在屋顶上，“咱能看到点编织袋，咱也不知道（里面装的）啥东西，工作人员全用苫布（盖上了）。”

一位曾参与重特大房屋倒塌事故调查工作的建筑结构工程师在事发后对媒体表示，这起事故的体育馆屋顶在坍塌前可能已发生破坏变形，“它不是一堆上去就垮了，是经过了一段时间。原则上在破坏之前肯定是有预兆的，它肯定是有变形的，网架就会下沉变形。但是这里太高了，在里面使用的人看不到，发现不了。”

违规堆置之惑

救援结束后，涉事中学南侧，方便施工车辆进出的大门紧闭。在门头上方的牌匾显示，齐齐哈尔市第三十四中学校校园新建附属综合楼项目承建单位为黑龙江嘉美建设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嘉美建设公司）。

有关于嘉美建设公司的介绍

在大门东北侧有关于嘉美建设公司的介绍，该公司成立于2009年7月6日，具有国家建筑工程施工总承包二级，市政公用工程施工总承包二级等共计十项资质。经营范围包含建设工程施工、住宅室内装饰装修等。具有承建城市综合建筑，大型公用设施、高层、大型工业厂房等多种工程的总承包能力。其自称，该公司还得到多家单位的认可，被颁发“诚信明星企业”牌匾。

据全国公共资源交易平台显示，2020年7月至2022年12月，嘉美建设公司有17个中标项目，其中政府采购10个，工程建设7个。中标金额最多的一个项目中标价为3295.96万元，即第三十四中学校校园新建附属综合楼项目。上述政府采购项目的招标人包括齐齐哈尔市人民检察院、齐齐哈尔市公安局、泰来县教育局、齐齐哈尔大学等。工程建设项目的招标人包括齐齐哈尔市梅里斯达斡尔族区瑞廷乡中心校、齐齐哈尔市梅里斯达斡尔族区哈力中学校、齐齐哈尔市第一医院等。

红色框选区域为新建教学综合楼，黄色框选区域为涉事体育馆

如此“明星”企业，为何要在脆弱的体育馆屋顶上违规堆置大量保温建筑材料珍珠岩？前述居民张霞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它没有施工面，因此导致了工人就把珍珠岩放到体育馆棚顶上面，但是就没考虑它的承载力。”张霞口中所说的“施工面”，即建设场地局促，无法在合理区域堆置珍珠岩。据事发后的现场航拍画面显示，新建教学综合楼南侧为市区道路，东侧为学校操场，西侧为校内绿化树林，据现场的施工总平面布置图显示，新建教学综合楼东侧划分有钢筋场地和砂石场地。

江苏省设计研究院执行总建筑师刘志军对新黄河记者介绍，从现场照片判断，施工场地很局促，但这并不能成为把体育馆屋顶作为临时堆场的理由，施工方可以通过分批次购买、用车转运等方法解决问题。我国已经进入城市更新的阶段，工程项目施工场地局促将越来越常见，相关方应科学设计施工组织方案并严格执行，“不能违规操作，不顾安全。”

此外，一位在北京等地承接过多个学校建设项目的业内人士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也表示，“这种袋装粉末状的材料（珍珠岩），经过几个月的风吹日晒，袋子都容易破损，所以我们一般不会在现场存放太长时间，都会根据现场的需要，最多提前7天到10天让厂家发过来，甚至有可能周三要用，周一才开始要货，尽可能减少在现场存放和周转的周期。”

沉重的代价

在24日晚上的发布会上，齐齐哈尔市委书记、市长沈宏宇介绍，第三十四中学体育馆屋顶坍塌事故，是齐齐哈尔市近年来最为严重的安全事故。在这起事故中，共有11名师生失去了宝贵生命，给多个家庭造成了严重伤害，代价极为严重、教训极其深刻。

建设工地

目前，公安机关已对教学综合楼施工单位相关责任人立案侦查，依法采取刑事强制措施。黑龙江省政府已成立联合调查组，将对该起事故进行全面深入调查。“我们将配合调查组尽快查明原因，依法依规严肃追责问责，绝不姑息。”沈宏宇说。

河南泽槿律师事务所主任付建认为，这起事故中，施工单位在施工过程中违规堆放建筑材料，导致体育馆坍塌，造成多人伤亡，从刑事责任上，施工单位可能构成工程重大安全事故罪。根据《刑法》规定，建设单位、设计单位、施工单位、工程监理单位违反国家规定，降低工程质量标准，造成重大安全事故的，对直接责任人员，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罚金；后果特别严重的，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此罪中的重大安全事故，指建设部《工程建设重大事故报告和调查程序规定》中“在工程建筑过程中，由于责任过失或者工程质量下降，导致建筑工程坍塌或报废，机械设备毁坏，安全设施失当，致人重伤、死亡或重大经济损失的。”致多人死亡、重伤的，为“后果特别严重”。

付建表示，施工单位违规堆置建筑材料使建筑物坍塌，导致多人伤亡，符合本罪要件，可能构成本罪。同时，学校作为建设单位，对施工有监督责任，如果学校对施工单位违规堆放的情况置之不理，可以阻止而任由结果发生，属于间接故意的犯罪，也构成本罪。另外，根据《民法典》规定，违规施工导致建筑物坍塌造成伤亡，施工单位和建设单位承担连带责任，因此从民事上施工单位和学校也应当承担责任。

（文中李秀荣、张霞、周磊均为化名）

作者：白德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