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业最初的三个月,田斌完全没有收入。几乎每天下午四五点,他都会搭公交来到西安的大街小巷,将镜头对准那些“不那么起眼的人”。田斌背包里总装着一台便携打印机和几个相框,他会当场把照片放进相框送给被拍对象,顺带和他们聊聊最近的生活和工作。
没想到的是,两年后的今天,他成了一名有600万粉丝的短视频博主。他发布的视频里,年逾半百的四川大叔低头擦着玻璃,讲每月挣3000多元养家的故事;70多岁的阿婆晚上九点多还在摆摊卖宝葫芦;90多岁的老婆婆看着自己的相片,涕泗横流,转而带着泪指着相片里的自己,对着镜头笑起来,声音含混不清:“没牙了……”
田斌今年36岁,一共干过八九份工作。最初是在厂子里,后来半路出家成了一名摄影师,按雇主要求拍片。失业后,他用了两年时间,把遥远的百态人生摆到观众眼前,不仅收获了作品,积累了粉丝,赢得了认同,也实现了“自洽”。
他把镜头对准“小人物”
夜里的西安渐渐静下来。大部分人回到各自居所,而有一些人则仍在工作。面对夜色下的镜头,人们没有习惯性地说“没空、不好意思”,而是在短暂的迟疑后,回答“那好吧”。为了“最真实的一刹”,田斌常常借长焦镜头“躲”在远处拍摄。他规定自己每天必须至少产出一条“好看的”;运气不好的时候,找素材会持续到深夜两三点。
在坚持一个月后,田斌迎来了第一条爆款。一对情侣在看大雁塔演出,男生让女孩子坐在自己肩上。视频里,女生挽着男友笑得很开心,说“超幸福”。
这条视频引起了网友对爱情的热烈讨论。当天下午田斌在照常剪视频时,手机开始疯狂弹窗:点赞评论均“99+”,刷新后又是“99+”。这条“爆款”让田斌找到一些运营账号的感觉,也开始找寻到一点久违的价值感。随着拍摄的不断进行,形形色色的人开始在他的镜头里谈及自己的工作与家庭。
一位静坐在马路边望着路灯的阿婆,洗了8年碗,两手皲裂,角质层又厚又黄——可她想打3份工,来让孩子在西安买房结婚。
一名兼职做代驾的幼儿园老师,从60公里外的县城把车主送到了西安市区——零下十几度的元旦跨年夜让人冷到全身颤栗,谁也不知道她是如何骑着电瓶车回家的。
一位摆摊的盲人大爷,早晨出摊前把要卖的鸡蛋都摸一遍,挑出破的,然后去远在30公里外的摊位——他说他要养家里80多岁的老母亲,供正在读书的养女,他说他的梦想是把遗体捐给国家……
这些“故事”逐渐进入到更多人的视野里。田斌第一次拿到了广告费,3000元。尽管粉丝数日益上涨,但田斌怎么也没想到,他只用了一个晚上粉丝数就从50万涨到了100万。那天他一整晚都在户外直播聊天,粉丝数涨得飞快。凌晨1点,他成了“百万博主”。
在取景器里窥见梦想
田斌出生于陕西省宝鸡市陇县,陇州社火远近有名。每逢过年,村里都会选二三十个青年人组成一支演出队,演员装扮成关羽、张飞、周仓等,骑马跟在锣鼓队后头游行。这时候,会有很多记者背着大包小包的摄影器材赶来拍摄,不少记者会选择住在村民家里。
田斌家也住过一位摄影记者。那位记者工作之余也在田斌家里抓拍,还曾经支起三脚架,让10来岁的田斌透过取景器,把镜头拉近推远,观察这个世界。在记者离开半个月后,田斌一家收到了洗出的照片:有小孩嬉戏打闹的抓拍,也有兄弟围着长辈的合影。家中长辈把合照放进了盖着玻璃板的大相框里珍藏,与田斌1岁时刚能坐直的写真放在一起。那时候,农村里多数人不怎么照相,有些老辈人唯一的照片是自己的遗像,而有些连遗像也没有。田斌的摄影梦想就是在那时埋入心底的,很简单,他希望长大以后要多帮老人拍照。
2006年,读平面设计和后期制作的田斌从中专毕业——与拍摄无关,只是剪辑视频。另外,拍摄器材太贵了,他买不起。
刚成年的田斌揣着母亲给的几百块钱去外地打工,结果却被黑中介骗光所有钱;和其他同样被骗进厂的小年轻一起,在破破烂烂的塑胶厂里刷着难闻的油漆。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钱换工作。生活拥着孤独、委屈、落寞与劣质油漆。田斌打电话给母亲,在喊了一声“妈”之后,千言万语只化作号啕大哭。再这样下去不行。
当时田斌非常崇拜一名歌手。田斌主动联系上他,哪怕报酬只有厂里的一半,他也希望能为偶像做视频。
2007年6月,艾瑞(IResearch)报告显示,超过1000万中国用户使用过视频搜索服务。该服务覆盖人数在一年内从339万增加至1020万,增长两倍多。据此,有业内人士认为,2008年是国内视频的营销元年。也正是在这一年,光亮照进了田斌的生活里。
用“坚韧”鼓励失落的人
偶像答应了自己的请求,这让田斌非常兴奋;同时,他还发现工作室里有很多专业拍摄设备,他分外珍惜接触设备的机会:“别人不在我就拍,不是干摄影就是干摄像。”时至今日,他依然把那位歌手视作自己的恩师。
出于职业发展需要,两年后田斌与那位歌手的工作室和平解约,辗转于公司与私企之间;2017年,短视频起势,田斌把目光投向自媒体。
2016年,我国短视频用户1.9亿人;到2018年,短视频的用户数提高约3倍,达6.48亿人。在这3年里,国内短视频行业乘风蓝海。然而,2019年年底,田斌所在的直播团队解散;2020年,他找了3份短视频相关的工作,没有一份超过三个月,并且都是被雇主婉言“放假”甚至直接辞退。
已到而立之年,田斌心里特别迷茫。他回想起小时候给老人拍照片的梦想,想试一试。西安的街上路人行色匆匆,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他举起相机,随着变焦镜头的伸长,远处努力生活的“小角色”来到了跟前。
许多粉丝会沉浸在这些故事里好久,他们纷纷在后台留言,“这是我第一次在抖音发私信”,“我忍不住翻看了好几个小时,哭得稀里哗啦”,“本来压抑很久的我,打消了辞职的念头”……
年少时边走边拍的愿望,在最落魄的时候得以实现。
这两年多,田斌背着单反和打印机逛遍了西安的角角落落。从一个被雇主遣回家“放长假”的失业青年,变成了找回梦想、传递微光的博主。
如今,田斌已经拥有了自己的房子,也还清了车贷。直到现在,田斌也没有团队,仍是一个人拍,一个人剪;他也不知道还能讲多久故事,但越讲越投入,越讲越上瘾,越讲越有自我的满足和价值感。
镜头里的陌生人与田斌讲着遥远的故事,故事的主角变成了每一位感同身受的观众;一些意志消沉的人拨不开生活的迷雾,还有万念俱灰的人无力再等明天的日出——可看到那么多人还在拼命生活,绝望的人也重新鼓起了丧失的勇气:“比我们更艰苦的人都在努力,那我凭什么放弃。”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傅瑞 记者 王海 来源:中国青年报
来源: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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