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神宗元丰二年(1079),御史台官员李定等人,弹劾苏轼写诗毁谤皇帝。苏轼入狱130天遭受肉体精神折磨,“狱吏稍见侵,自度不能堪,死狱中”,苏轼几次想自杀,甚至留下了绝命诗。后经人多方营救,苏轼遭贬为黄州团练副使。

苏轼失去了俸禄,平时又没有多少积蓄,还要养活20多口人,生活陷入困顿。他只能省吃俭用,日用不超过百五十文钱,每到月底便取四千五百钱,分为三十份,挂屋梁上,每天用一份,用大竹筒存放每日剩余的钱,用来招待宾客。

贬谪后的苏轼经历了世态炎凉,平时和他关系不错的亲友,都避之唯恐不及,“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有书与之亦不答 ”好友马梦得向地方官申请了数十亩荒地,交给苏轼种植,他才能养家糊口。苏轼将这块地命名为东坡,东坡居士由此得来。东坡有屋五间,果菜十数块地,桑树百余棵,苏轼种稻子妻子养蚕。 “今年刈草盖雪堂,日炙风吹面如墨 ”他割草在东坡建起五间草房,命名为“雪堂”,名篇《雪堂记》诞生了。

客有至而问者曰:“子世之散人耶,拘人耶?散人也而天机浅,拘人也而嗜欲深。今似系马而止也,有得乎而有失乎?”这是苏轼内心自问,人生困境面前他该何去何从?选择老庄一样潇洒面对,还是像普通人一样追逐名利?客曰:“嘻,是矣,子之欲为散人而未得者也。”这时候苏轼心里很矛盾,想要过散人生活,却身不由己。

“ 子有惠矣,用之于内可也。今也如猬之在囊,而时动其脊胁,见于外者,不特一毛二毛而已。风不可抟,影不可捕,童子知之。名之于人,犹风之与影也,子独留之。故愚者视而惊,智者起而轧。”

老庄思想认为出名不是件好事情,苏轼也认为乌台诗案是因为他太有名气,就像囊中的刺猬,总想显示自己,锋芒毕露,引起有些人的嫉妒。如御史李定、舒亶弹劾苏轼“ 滥得时名…… 轼近上谢表,颇有切时事之言,流俗翕然争相传咏, 应口所言,无一不以诋谤为主,小则镂板,大则刻石,传播中外,自以为能 ”逆境中的苏轼勇于从自身找原因。

苏子曰:“予之于此,自以为藩外久矣,子又将安之乎?”客曰:“甚矣,子之难晓也。夫势利不足以为藩也,名誉不足以为藩也,阴阳不足以为藩也,人道不足以为藩也。所以藩予者,特智也尔。这是苏轼夫子自道,虽然他不看重势力,名誉,人际关系,却受困于太聪明。

智存诸内,发而为言,而言有谓也,形而为行,则行有谓也。使子欲嘿不欲嘿,欲息不欲息,如醉者之恚言,如狂者之妄行,虽掩其口执其臂,犹且喑呜跼蹙之不已,则藩之于人,抑又固矣。

此处指的是苏轼眼见新法对百姓不利,想向皇帝说真话,又不能说,只能写诗反映民间疾苦。如“岂是闻韵解忘味,迩来三月食无盐。杖藜里饭去匆匆,过眼青钱转手空。赢得儿童语音好,一年强半在城中。”说的是盐禁、青苗法害民,百姓吃不到盐,青苗钱起不到作用。这些反映民间疾苦的诗句,都成了苏轼诽谤皇帝的罪证。

身待堂而安,则形固不能释。心以雪而警,则神固不能凝。子之知既焚而烬矣,烬又复然,则是堂之作也,非徒无益,而又重子蔽蒙也。子见雪之白乎?则恍然而目眩,子见雪之寒乎,则竦然而毛起。五官之为害,惟目为甚。故圣人不为。雪乎,雪乎,吾见子知为目也。子其殆矣!”

客人认为苏轼建造雪堂,难免又会写诗词,不能做到像老子说的绝圣弃智。此处的雪暗示当时政治环境险恶,让苏轼也毛骨悚然。苏轼引述了老子“五色令人目盲,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的观点,担心营建雪堂又会给他招来灾祸。

客又举杖而指诸壁,曰:“此凹也,此凸也。方雪之杂下也,均矣。厉风过焉,则凹者留而凸者散,天岂私于凹而厌于凸哉,势使然也。势之所在,天且不能违,而况于人乎?子之居此,虽远人也,而圃有是堂,堂有是名,实碍人耳,不犹雪之在凹者乎?”

此处是用凹凸比喻政治环境,苏轼乌台诗案遭贬,表明宋仁宗时代开放包容的政治环境,一去不复返。苏轼感觉到了时代变了,他以前的所作所为,得罪了很多人。

客曰:“子之适然也,适有雨,则将绘以雨乎?适有风,则将绘以风乎?雨不可绘也,观云气之汹涌,则使子有怒心。风不可绘也,见草木之披靡,则使子有惧意。睹是雪也,子之内亦不能无动矣。苟有动焉,丹青之有靡丽,水雪之有水石,一也。德有心,心有眼,物之所袭,岂有异哉?”这句是说建造雪堂,观赏雪景,会让苏轼心动,心动了就不能游于藩外,成为世俗之人。

苏子曰:“子之所言是也,敢不闻命。然未尽也,予不能默。此正如与人讼者,其理虽已屈,犹未能绝辞者也。子以为登春台与入雪堂,有以异乎?以雪观春,则雪为静。以台观堂,则堂为静。静则得,动则失。苏轼辩解说动静是相对而言,面对逆境,苏轼仍然有心情建造雪堂,观赏雪景,这说明苏轼面对艰苦的贬谪生活,处之泰然。

黄帝,古之神人也。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仑之丘,南望而还,遗其玄珠焉。游以适意也,望以寓情也。意适于游,情寓于望,则意畅情出,而忘其本矣。虽有良贵,岂得而宝哉。是以不免有遗珠之失也。虽然,意不久留,情不再至,必复其初而已矣,是又惊其遗而索之也。”这段是说苏轼游览雪堂自得其乐,寄托情志,心情愉快。黄帝遗珠出自《庄子 天下》

余之此堂,追其远者近之,收其近者内之,求之眉睫之间,是有八荒之趣。人而有知也,升是堂者,将见其不溯而僾,不寒而栗,凄凛其肌肤,洗涤其烦郁,既无炙手之讥,又免饮冰之疾。彼其趦趄利害之途、猖狂忧患之域者,何异探汤执热之俟濯乎?

此处描写雪堂的好处,疾风使人气短,不寒而栗,肌肤感觉到寒冷,所有烦恼一扫而空,既无炫耀名气的讥讽,又免为国忧心。相比之下那些身在官场之人,整天担心官位不保,片刻不得安宁,就像用手去试探开水,手执灼热之物一样,必定遭受烫伤。草堂虽然简陋,苏轼却敝帚自珍,为远离官场争斗而庆幸,不愧是旷达洒脱的苏轼!

子之所言者,上也。余之所言者,下也。我将能为子之所为,而子不能为我之为矣。譬之厌膏粱者,与之糟糠,则必有忿词。衣文绣者,被之皮弁,则必有愧色。子之于道,膏粱文绣之谓也,得其上者耳。我以子为师,子以我为资,犹人之于衣食,缺一不可。将其与子游,今日之事,姑置之以待后论。予且为子作歌以道之。”

这段是说一般人过惯了荣华富贵生活,一旦面临穷苦生活,必定不堪忍受,苏轼却能“穷则独善其身”。苏轼的自得其乐来源于儒家,比如颜渊一竹器的饭,一瓢的水,在穷陋小室中,別人不堪其忧,颜回仍能不改其乐。子路穿着破旧的棉絮袍,和穿狐裘的人同立在一起,却不感到耻辱。最后苏轼内心的老庄、儒家思想达成了和谐,缺一不可。

是堂之作也,吾非取雪之势,而取雪之意。吾非逃世之事,而逃世之机。吾不知雪之为可观赏,吾不知世之为可依违。性之便,意之适,不在于他,在于群息已动,大明既升,吾方辗转,一观晓隙之尘飞。

“群息已动”引用陶渊明“日入群动息,归鸟趋林鸣”典故。困苦的贬谪生活,没有让苏轼意志消沉,一蹶不振。他在雪堂,已经想到春天即将来临,万物复苏。早晨太阳升起,阳光照耀下尘土飞扬,让他很快乐!从中看出苏轼的豁达胸襟,即使是在最困难的时刻,仍然保持乐观心态,对未来充满热情希望!

元朝杨翮评价苏轼:“古之君子得志不以为荣,不得志不以为辱者,盖有之矣,若夫充其所养,虽在于困厄流离之中,而未始不超然以适,则余於东坡先生见之。 ”元朝名臣商挺称赞苏轼:“苏端明贬黃州,作雪堂于东坡,贬惠州,筑室于白鹤观,若将终身,善处变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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