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小心翼翼地告诉我们他准备和小敏结婚时，我和老伴老张笑得合不拢嘴。儿媳小敏乖巧懂事，两人相恋多年，这份欢喜水到渠成。

欢喜之余，我心头习惯性地盘算起来：依照老家习俗，彩礼该走多少？城里摆酒一桌现在都什么价了？这些年省吃俭用存下的那点积蓄够不够撑住这婚事的门面？

我正想着要不要找姐姐商量着借些，老张忽然轻咳一声，抬眼看向儿子和小敏，语气是那种少见的谨慎试探：“这结婚是大事，你们看...要不要咱们琢磨着办得简单些？”

话音落地，连我都愣住了。这话该是年轻人来提才对。儿子和小敏短暂地四目相接后，面上竟同时浮起一种如释重负的神色。小敏连忙开口：“叔叔阿姨，我们心里也早这么打算呢，就怕按老规矩来，太累着你们了……”

老张摆摆手：“我们老啦！是真折腾不动那大阵仗了。”他掰着手指跟孩子交底，“就单说咱们这几家亲戚朋友互相随份子的情分吧。”

他深深叹了口气，“前几年老王家小子娶亲，咱们硬着头皮随了六千；去年老李嫁闺女，五千又去了。这来来去去，欠的是份沉甸甸的人情债啊！这窟窿哪有个填平的时候？”

我的账本也在心里哗啦啦翻着：“就说我跟你爸这点退休金，平常吃药打针还能凑合，真遇着点风吹草动，那点老本还不够往医院填的。”

我把手机里的新闻划出来给他们看，“你赵叔给儿子办场婚礼，光那婚庆公司布置场子，报出的数目就顶我和你爸半年退休金！风风光光一天，钱就哗哗淌了。咱们的家底儿经不起。”

小敏忙不迭点头：“阿姨说得对，我们也这样想。”儿子接话：“与其掏空两家人去堆砌一天的热闹，我们更想把钱花在长远的实处上——婚房还等着彻底装完，家里要添辆车实用，还有将来的小宝贝，哪样不需要点底子？”

看着孩子们明理懂事的模样，我和老张也渐渐放下了心里的石头，那种即将被卷入一场巨大洪流的不安悄然退去。

既然定了简办的调子，我们很快拟定了章程：“亲情是酒，越品才越香；排场是雾，看着美，散了就没了影儿”——这成了我们共同的约定。

婚礼只请了三桌人：两边血脉相连的至亲，加上几个推心置腹、知根知底的老友挚交。

许多环节，这次我们老两口竟主动提议“免了”。取消了天蒙蒙亮的接亲和热热闹闹的堵门游戏，繁琐的拜天地也一并简省。

终于只保留最核心的精华：在至亲注视下郑重地交换戒指，给双方父母认认真真敬茶改口，请一位口齿伶俐的侄儿上台致意，流程清晰干净。

布置婚宴厅时，老张从花卉市场抱回了成桶绽放的白玫瑰与尤加利叶，我和亲家母带着几个侄女一起动手，将雅致的花束扎好挂满椅背。桌心小瓶花透着生机。

当天的婚车队伍别有一番温暖风味——几辆自家堂兄表弟的爱车一早擦拭得锃亮油光，车头粘上个红彤彤的“囍”字就满含喜庆。一辆车就是一份不用言语的实诚情意，比租赁车队那冷冰冰的排场动人得多。

彩礼、嫁妆这些，双方通情达理，象征性地走了个意思。其余那笔“沉甸甸”的大头，两家人当面摊开说透——明明白白要落在儿子新房的装修尾款上。这样多踏实，看得见摸得着。

至于亲友们随礼的心意，老张和我主动在家族群里打过招呼：“人到心意足，礼数点到即好，千万莫叫人情成了负担。”

婚礼那天，原本以为的“冷清”场景完全没有出现。因为不用赶场子，不用疲于奔命地穿梭在不同流程之间。亲朋友好从容落座，彼此间聊得酣畅淋漓，席间的笑声此起彼伏，比乐队奏乐还要响亮热闹。

当儿子牵着小敏缓缓走过那几道我们亲手点缀了花瓣的路引站定，老张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话。台下坐着的都是至亲至爱，平日里逢年过节走动最多的叔伯姨娘们。他的致辞稿子简单得很，寥寥数语。

可说到“盼着他们互相扶持，稳稳走好日子”时，声音却不自觉地哽住了。我坐在主位上泪眼婆娑抬头望去，周遭几桌的亲长不知何时也在默默擦拭眼角——那纯粹真挚的情谊在小小的空间里蒸腾、流淌。

婚宴散去，我竟然丝毫没有过去参加婚宴时那浑身快散架般的疲惫感，只觉得心底被暖流和欢喜填得满当。账目算完更是心里一块巨石落地——所有的花销，都稳妥地停在了我们退休金可轻松承受的门槛之内，未曾触碰那点养老防身的积蓄本钱。

隔天，楼上热心的老周嫂碰见我下楼买菜，她压低声音问：“他婶子，看你们发群里那视频，婚礼是办了...就是有点太素净了吧？你们这亲家那边……”

我没犹豫，坦然笑道：“老姐姐说得对，是不比大场面热闹！可孩子们都欢喜这样安排，不兴虚礼，不花冤枉钱，都图个实实在在。小两口新装的小家，那才是顶顶要紧的正事呢！”说这话时心里一片敞亮——这份自在和踏实，才是最长久的面子。

曾经，我们这辈人的大半心思耗在如何给孩子一张体面华丽的“入场券”。可当时代悄然转身，那套沿袭下来的、耗费心血与积蓄的巨大流程，反而像一架过度精美的提线木偶，操控着每一个家庭不得不舞出既定的姿态。

如今看着孩子们脸上轻松、喜悦的笑容，回想婚礼上那些由衷的泪水与欢笑，我从未如此透彻地明悟：排场终究只能粉饰浮华的门槛，而当卸下人情债务的沉重戏服，日常的点滴温情才显出它朴素而恒久的光芒。

倘若真能回到几十年前那场热闹却榨干心血的婚礼席上，我真想对台上光彩照人的自己轻声说一句：“傻瓜，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那些被精心省下的沉甸甸积蓄，正如同我们小心翼翼拨给下一代的善意火种。当它安稳地融入柴米油盐、悄然托起清晨餐桌上升腾的热气——这份平凡的暖意，才是真正传家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