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家的女儿,姓杨的命
端午前后,闽西的雨丝淅淅沥沥,夜里总是闻得粽叶的清香。可就在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午后,爱华医院里却响亮地飘出了婴儿的第一声哭泣。江怀瑾医生皱着眉查看,那孩子额头肉嘟嘟的,是个女娃。他朝产妇贺子珍笑着点头。可谁能想到,这个刚呱呱坠地的小姑娘,名字里带着“金”,未来的人生,竟处处都是失而复得的痛。
红军的孩子,哪有那么容易幸福?别说摇篮边父母的疼爱,能收拾活命就是万幸。满月酒的香味还没散,贺子珍却咬着牙把女儿交给了别人寄养,心口静静地疼。她小半生都强悍,可那天晚上她到底有没有哭,我想没人晓得。
这家孩子后来,被起名毛金花。父母走了,她的命就此漂流,和生身父母的纽带,被革命、流年和命运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一刀刀割断。孩子小小的骨头里,还没长全思念和委屈,却在不同的人家间,被一只只粗糙的手接来送去。偏偏,这些原本和她毫无血缘的普通人,有的把她搂进怀里,有的丢进小街冷巷,她长大的日子,连个稳定的怀抱都没有。
等到解放了,时光已经横跨好几座大山。这些年,翻旧账的人多了,才有人把被久远的战争拆散的谜题,一点点拆开来。三十多年转眼就成了陈年往事。可无论县志上怎么记,村里人怎么转述,毛金花,已经成了“杨月花”——名字早就不是自己的影子,连姓都回不去了。
世上有些身世,就藏在一席闲聊里。1963年,杨月花33岁,已是龙岩县的“正经干部”。那一阵子,县里上上下下都在忙社会主义教育,她也是积极分子,哪有空管自己身世。可有天,她趁着和舅妈郑秋地说些旧社会的琐事,随口一问,“以前穷人娃娃真有人被丢街头吗?”她想着不过是吓孩子用的笑谈,没想到舅妈却扎扎实实停了一下,眼圈慢慢红了。
这一顿,舅妈终于憋不住,低声说:“月花啊,你也是那时候的苦娃。你不是亲生,是咱家抱来的,父母都是红军。”
说这话的时候,厨房的火还没灭,窗外晚霞快要收了。这样的事儿,哪是随口听过就能淡忘的?月花半天没回过神,满脑子都乱了。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和养哥杨荣福打闹,对方一急,说她是“填头肉”——那会她只觉得气愤,现在细想,哪里是一句无心童言?
这些年风吹雨打的滋味,她都忍下了,可这一下,身世成疑,她竟想问个明白。丈夫郑焕章慢吞吞的人,却也宠妻子。他不拦着,也不推她,只是说“你想找就找吧。”就这么一点温吞劲儿,反倒让杨月花胆子大了些。几天后,她就写了信去找吴潮芳——这位前县长还真懂行,手里攥着上头“寻红军后代”的任务,多少年一直没丢。
没想到,这条旧线,还真有点缘分在。吴潮芳正好当年受过指示,替邓子恢找贺子珍的女儿。他看着月花来信,心头一紧,莫非转了一大圈,终于找见了?
但说回到1930年,刚满月的小娃娃,经历那曲曲折折的漂泊。毛金花最初给寄养到一位补鞋翁清河家,贺子珍还亲自塞了银圆——谁能想到这位补鞋翁后来犯了怵,怕自己株连,光天化日下见不得人的,把吃奶的娃娃偷偷丢到了街南的店门口。
谁捡了?店老板怕牵连,又送给了隔壁的袍哥馆管事人家,想好心出发,却终不是长久。等到孩子能爬能叫了,管事的翁姑怕累、觉得麻烦,一纸无情,又转手给了山东烧饼铺张家。张家媳妇倒是疼那娃,孩子总算有了段温情。可养母病故,又被送给了街坊邱家。
人生兜兜转转,月花就像个流浪的风筝——手一松就飞远,等有人拉紧了,她才在邱家老实过了几年。这个邱兰仔是真的拿她当亲生的,十三岁那年随前夫姓,“杨月花”就是这么来的。
你说命运这东西,真是让人气短叹长。三十多岁的月花,听完舅妈那番话,心里就像被掀了锅盖。她这些年不同人换,不同姓。可打骨子里,总觉得有个什么东西没拿回来。信写去了,县里的人忙活了一圈,调查组召集了一场又一场,问翁清河,问林大姑,问邱兰仔。人到老了,真话假话掺杂,翁清河推了好几遍,一会儿说抱去的是她,一会儿又说娃娃夭折了。
谁都有把柄,谁都怕。这桩事儿,真跟市井闲话差不多,转来转去总挠不到痒处。那几年,杨月花成了“疑似红军遗孤”,没人能说个准话。直到1971年,罗万昌来了,他是老红军干部,对毛金花的事还一直惦记着。成天打听,有一天总算见了面。老头一眼瞧见月花的一些神态像极了贺子珍,心里砰砰直跳。
他赶忙写信给自己老上级贺敏学,说龙岩这里可能真有你家的人。贺敏学琢磨了半天,把这事想报给毛泽东。可人生就是这样,一朝机会来了又走。毛泽东晚年听说自己的大女儿还在,老人家是高兴了一阵。偏偏这时江青出来泼了冷水,说“养父不是说她夭折了吗?这会儿冒出来,多少蹊跷。”就这么一句话,父女相认就成了泡影。
后来调查真相,一群人又跑来跑去,问住伤疤。1973年,贺敏学一咬牙,委托家人实地去龙岩“验明正身”。周剑霞、罗万昌又找到杨月花,一屋子人说着家长里短。这小插曲挺有意思,罗万昌临时喊了句“有跳蚤——”大家忙挽裤腿,杨月花也随大伙挽,正好暴露出右膝盖两个黑痣。这下,周剑霞心里有底了,姨妈的描述对上了。
真相落地的时候其实挺安静。没多久,杨月花被请到福州,见到了贺敏学。老头紧紧攥着她的手,半笑半泣:“毛家不认,贺家认。我就是你舅舅,一辈子不会让你吃亏。”杨月花那天晚上和他一路聊到深夜,哭哭笑笑,心里多少年堵的那口气,算是出了些。
但命运也不是都讲情面的。贺子珍多年卧病,母女俩终究没能见上一面。后来,上将萧克遇见杨月花,执拗地劝她:你该把姓改回来。杨月花只是冲他乐,“都这把年纪了,姓什么都不重要了。我晓得我是谁,这辈子也就圆满了。”
后来杨月花安然老去,亲情的门终于虚掩着开了一道缝,世间的遗憾总归避不开,仅留下一丝温情和很多感慨。人说,“血浓于水、姓非天注”,可半生颠沛流离,最让人动心的,还不就是这句:到底,你是谁的女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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