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法尔
《我爱我家》的第42集,贾志新和郑艳红这对儿欢喜冤家竞标同一座山庄,手头拮据的志新请来了「铁瓷」阿文助阵。
谁成想,艳红却对潇洒的阿文一见钟情,只半集的功夫就抛弃了青梅竹马的志新,跟着阿文远赴海南。
这个令志新气得吐血的阿文让人印象深刻,由当时北京人艺的著名演员濮存昕扮演。

《我爱我家》
这集《我爱我家》中,濮存昕恰如梁天的镜像:志新总是贱兮兮的一脸坏笑,阿文总是神情冷峻间或自信的一笑;志新出来进去总套着一件毛衣,而阿文总是一丝不苟地穿着大衣披着围巾;志新一文不名,阿文出手阔绰……
总之,志新有多不靠谱,阿文就有多可靠,难怪蔡明饰演的艳红一见他就坠入情网。你无法不把阿文和濮存昕给人的银幕印象联系到一起,这个角色也是濮存昕饰演的大多数银幕形象的缩影:典型的「好男人」。
濮存昕并不是典型的「玉面小生」,他演过的角色中扮相最为英俊的或许是92版《杨贵妃》中的寿王李瑁——李瑁与杨玉环郎才女貌,可惜被父皇李隆基横刀夺爱。

《杨贵妃》(1992)
濮存昕还在94版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中演过梁山伯,更是小生气十足,可惜那是一部天雷勾动地火的大雷片。

《梁山伯与祝英台》(1994)
这大概是因为濮存昕成名有点晚的缘故——虽然他出身演艺世家,父亲苏民先生是北京人艺的著名演员、导演,但直到1990年他才成为北京人艺的主演。
那年濮存昕已经三十七岁。
但年龄反而更有利于濮存昕「好丈夫」的人设,因为对过于年轻帅气的男性面孔,大众实际上是有偏见的。
中年男性被预设的理想品格是成熟,不能有太多的情感流露,否则就有失稳重。从《最后的贵族》中的陈寅到《蓝风筝》里的「父亲」,濮存昕饰演的大多数角色都这种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

《蓝风筝》
《最后的贵族》翻拍自台湾作家白先勇的小说。男主人公陈寅出身豪门,年少时留学哈佛,可谓意气风发。然而随着南京国民政府垮台,昔日世家贵胄名流子弟各自流落天涯。
影片将近结尾处有一场戏,已有家室的陈寅与初恋情人李彤意外重逢,此时同样系出名门的李彤已经沦落为终日借酒消愁的风尘女子。按照一般的逻辑,陈寅与李彤两个天涯沦落人本应有一场真情流露的激烈碰撞,但是在这里陈寅什么也没有做。
他只是在酒吧陪着李彤默默地买醉——克制正是「贵族」最后的矜持,连「却道天凉好个秋」都显得多余。

《最后的贵族》
田壮壮导演的《蓝风筝》则是一部一直未能公映的「伤痕电影」,濮存昕饰演的「父亲」性格温厚,却被错划为「右派」,不明不白地枉死在流放地。
影片中情感最激烈的两幕戏都被刻意地隐去了,一幕是在检举揭发「右派」的大会中途「父亲」离席去上厕所,回来才知自己已被化为「右派」的那一幕,摄像机只拍到了濮存昕一个错愕的背影。
另一幕则是被打成「右派」后,郁闷的「父亲」一反常性痛打原本疼爱的儿子,乃至和妻子大打出手。这些情节也没有被呈现在观众眼前,真正的暴力是无法直观呈现的,镜头里的濮存昕忧郁、沉默,似乎所有的导演都对这样的身影着迷。
一般来说,好人难当更难演,因为好人更容易受委屈,演着演着就变成了苦情剧、受气包。而这正是濮存昕的特别之处,无论处境怎么艰难,他身上的痛苦似乎总能被自然消解。
就像是《蓝风筝》里父亲最后登上列车而去时那个无言的身影,很难想象如果交给梁冠华或李保田等其他演员来演会是什么效果。

《蓝风筝》
从这个意义上讲,「好男人」的定义是非历史性的,即无论时代怎样变迁,男人身上的某些优秀品质似乎永远都不会变质,你甚至可以将其比作钻石。
就像《来来往往》中的康伟业,与他谈情说爱的戴晓娜是一架意识形态永动机,谁都在她身上能看出鲜明的时代烙印,而同样的大时代却似乎未在康伟业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康伟业问戴晓娜为何爱自己,戴晓娜所举的正是他「非历史」的品质,如爱读书、个子高、出身不坏、作风正派等等——都是在除去了这个男人个性化特征后得到的一些纯粹品质。

《来来往往》
除了好丈夫之外,濮存昕最适合演两类角色:和尚或军人警察。
前者有《清凉寺钟声》中的明镜法师和《一轮明月》中的弘一大师,后者则有《英雄无悔》中的高天、《公安局长2》中的黎剑、《光荣之旅》中的贺援朝。因为这两类角色也总被赋予非历史的纯粹品质。

《一轮明月》
以《英雄无悔》的主人公高天为例:他本是一个退役警官,转业之后本来在开发区有一个待遇优厚的职务,可是面对经济开放造成刑事案件激增,社会治安环境恶化的现状,高天舍弃了个人事业和感情,重新穿上警服,与犯罪分子展开了斗争。

《英雄无悔》
且不论这个过程是否符合组织程序,在高天离开自己原本如鱼得水的市场经济环境,向体制内跨越,转而又向失控的市场经济宣战这一过程中,他身上历史性的一面——那个在改革浪潮中的成功商人高天被过滤掉了,留下的是他作为永恒的社会秩序捍卫者的非历史性的一面。
实际上在《最后的贵族》、《蓝风筝》、《一轮明月》、《来来往往》等许多作品中,濮存昕所饰演的男性主人公总是从一种环境跨越到另一种截然相反的环境,比如从民国贵族跨越为天涯沦落人。
经过这番提纯,所剩下的便是纯粹的、未受外界污染的、非历史性的男性品质结晶体。
不过濮存昕的戏路也并非总是如此狭窄,在《编辑部的故事》第十集,濮存昕客串了狂放的当代诗人田乔。与《我爱我家》中的艳红一样,葛玲一见到田乔就坠入了情网,见了三次面就冲动地辞职和他去流浪。

《编辑部的故事》
可惜田乔是一位天生的浪子,在去火车站的路上又和一位萍水相逢的路人女学生擦出了火花,两个人竟当即约定到旅馆殉情,结果女学生自杀死亡,田乔重伤,葛玲的浪漫计划还没来得及迈出第一步就中道崩殂。
田乔这个形象身上有不少对于八十年代文学青年的调侃,所以言行极尽乖张,为葛玲算命那场戏简直羞耻度爆表。
这也从反面证明了「好男人」是一种「非历史」的形象——这并不是说「好男人」是一种虚构,而是说男性必须藏起环境加诸自身的伤痕,才能被接纳进「好男人」的永恒圣殿。
在表现艾滋病人生活的公益电影《最爱》中,濮存昕破天荒地饰演了一个「坏男人」:为了组织全村人卖血,导致自己的亲弟弟患上「热病」,却毫无悔意的「血头」赵齐全。

《最爱》
在《最爱》的第一场戏中,赵齐全就和父亲当着全村人的面扭打成一团。这回镜头没有任何的遮掩:赵齐全恶得不加掩饰,自私得近乎坦荡,观众们第一眼几乎无法将他和那个总是云淡风轻地微笑着的濮存昕联系起来。他也为濮存昕赢得了第十二届华语电影传媒最佳男配角奖。
像诗人田乔、血头赵齐全这样的角色终究也是濮存昕表演生涯中的极少数例外。我个人最喜欢的他的影视角色是《洗澡》中的略显疲惫的「成功人士」刘大明和《爱情麻辣烫》中那个去意坚决的丈夫。
尽管在《洗澡》里他的风光被姜武遮掩了许多,但正是濮存昕不动声色地转变,为这个本身有点站不住脚的温情故事增加了可信的厚度。他有点像是这个故事的定海神针,凝聚了现实的一口气。

《洗澡》
而《爱情麻辣烫》中,濮存昕对吕丽萍那猝不及防的一抱,则为这对注定无法破镜重圆的夫妻画下了令人唏嘘的句号。这个句号的作用同样类似《洗澡》中的转变,它让我们看到了这个实际上并不完美的男人身体下涌动的深刻激情。
他们绝对不是好男人,那也正是那些无法用好坏来判定的出其不意,才有一种当下和个人并可触及的质感。
友情提示
本站部分转载文章,皆来自互联网,仅供参考及分享,并不用于任何商业用途;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涉及作品内容、版权和其他问题,请与本网联系,我们将在第一时间删除内容!
联系邮箱:104246360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