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9月15日,漫画家、散文家丰子恺,因癌症病发于上海华山医院病逝,享年76岁。
彼时的中国,正处于特殊时期。他的去世并未引起太多波澜。
直到三年后的6月5日,一纸平反通知送达其长子丰华瞻手中,他在国家彷徨的10年中被埋没的漫画及随笔,这才逐渐浮出历史的地表,成为一门显学。
他在生前被视为“非政治性”的儿童画家,许多作品长期未能公开。
五十年过去,丰子恺却成为了一种文化现象。他的漫画被反复印刷,他的随笔被重新讨论,甚至他的故居“缘缘堂”也被重建,成为文化地标。
这种变化背后,并不是单纯的文化复兴,更是主流叙事的转向。
从一个被边缘化的“温和者”,到今天被视为“日常生活的记录者”,丰子恺的“回归”,其实是一次“朝向内心的流亡”,是 “纯粹艺术” 选择而非逃避。
有人可能会问,一个拒绝参与政治、笔调温和的艺术家,为何能在今天得到如此高的文化认同?
从另一个角度看,这种认同是否也是一种“消费”?
这些问题,绕不开丰子恺作品所坚持的立场——远离宏大叙事,回到个体经验,关注日常本身。
他的“儿童崇拜”最早被误读为“天真”,但实际上,这是他作品最深层的精神支柱。
比如他在《从孩子得到的启示》中,记录了儿子丰华瞻说自己最喜欢“逃难”。
在他看来,这是和家人一起坐车、看轮船的快乐体验。在这种童真的视角中,战争、逃亡、恐惧,统统被剥去了意义链条,只剩下对生活的直接感受。
这种对日常、对儿童心性的重视,并非偶然。丰子恺的笔法深受佛教思想影响。
佛教思想所要求的对物质的淡泊,对“我执”的破除,是构成丰子恺儿童崇拜的精神要素之一。
除此之外,明清小品文讲求自我表现的日常书写传统,亦深深影响了丰子恺的随笔写作。
这种精神层面的淡泊,使他在战乱中仍能保持创作,并在随笔和漫画中书写日常、记录生活琐事。
哪怕是在流亡途中,他也会画下日本飞机轰炸稻草人的场景,用幽默化解恐惧。
他的文化地位,也并非大陆独有。
早在1941年,日本汉学家吉川幸次郎就将《缘缘堂随笔》译为日文,称其“是现代中国最像艺术家的艺术家”。
日本作家谷崎润一郎也曾高度评价丰子恺的文字,认为他能将琐碎日常写出“风韵”。这些肯定,为后来丰子恺在香港的再发现奠定基础。
1970年代中期,香港作家小思开始将丰子恺的漫画介绍给读者。她后来回忆称:“那时,我为漫画配上文字的文章,刊登于《中国学生周报》,在选取丰先生的漫画时,我都是面向年轻人而选材。我借文字带领那些不认识丰先生的漫画画意的年轻人,进入画中。”
这段推广发生在大陆尚未开始重新出版丰子恺作品之前,显示出他在体制外的文化生命力。
1978年8月23日,《文汇报》刊登《丰子恺遗作》,成为丰子恺在大陆“解冻”的信号。1983年,女儿丰一吟出版散文集时,佛教内容一度被删除。
但随着学术研究的深入,丰子恺的佛教背景、儿童观、艺术风格,逐渐被重新理解。
他的作品也随之“被转译”为文化资源。
1985年,桐乡石门镇重建“缘缘堂”并对外开放。虽然初期也有商业化倾向,但这一行为更多意味着:丰子恺重新成为当代文化景观的一部分。
丰子恺的“显学”地位,不是因为他迎合了什么潮流,而是因为他的坚持恰好回应了今天的需要。当我们对宏大叙事逐渐警觉,对日常的感知日益稀薄时,那些“无用之用”的记录,恰恰保存了这个社会最细微的感情。
他没有选择成为道德导师,也没有使用艺术去宣传政治。他只是坐在书桌前,用笔记录生活,用心体察人性。
他写下《缘缘堂随笔》,画下儿童、猫、街巷、村庄。
他把生活写得很慢,把细节画得很小,却留下了极大的余地,供后人去想、去读、去感受。
丰子恺的意义,或许正是提醒我们:如果不能在日常中找到价值,宏大叙事也不过是空壳。
他的“退隐”,其实是一种自我守护;他的“流亡”,不是背弃时代,而是用另一种方式,记录时代。
这不是逃避,而是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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