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在贾府的风评很差,同样是王家人的周瑞家的说她“少说也有一万个心眼子,对下人太严些个。”小厮兴儿可不给她留面子,评价她“心里歹毒,口里尖快。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占全了。”从贾琏开始到二门外的下人,背地里都称她为“夜叉”。
用小厮兴儿的话,整个贾府,除了老太太和太太,差不多的人,都叫凤姐得罪光了。
小说从头至尾,读者会有一个明显的感觉,贾府中人,越是往下层,越是恨凤姐。凤姐为啥这么招恨呢?
其实根源在于经济问题。小说开篇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就说这荣国府的经济已经是寅吃卯粮,内囊都上来了。刘姥姥找到凤姐寻求救济时,凤姐说贾府不过是个空架子而已。这话并不是谦虚或哭穷,而是贾府的客观现实。
以前好,现在没钱经济紧张,这就是从高速发展到存量博弈,甚至存量也保不住,有了亏空了,凤姐作为荣国府经济运转的CEO,控制钱、钻营钱、克扣钱自然成了常态。
水管子不能哗哗的流了,大河无水小河干,其实影响最大的是上层,比如贾敏做姑娘时千金小姐的体统是当下迎春姊妹远远比不上的,贾母原来一两银子的丫鬟有十几个,如今编制为八个,王夫人只有四个。
只是,太太奶奶们本身就有丰厚的嫁妆和多年积累的私房财富,越往下层越是靠月例和定制福利过活,凤姐有时候想弄些外快利息钱,常常延迟发放下人的月例,自然引发下层的不满,奴才们体会不了当家的难处,他们想的是怎么样多得些主子的好处。至于荣国府庞大的开支,他们觉得不关他们的事。
所以,谁管钱,在家庭经济困难时期管钱,本身就成了原罪。这才是凤姐悲剧的根源。
有人恨凤姐到牙痒痒,同样,她好的一面也能令人爱到心窝里。比如《红楼梦》最大的一组矛盾,就是以贾母为代表的木石一派和以王夫人为代表的金玉一派的宝玉姻缘之争,凤姐坚决地站队贾母、站队宝黛,站在情理的一方。
黛玉进府,贾母将她和宝玉安排在一起起居,这就是摆明了贾家和林家达成了再次联姻的默契,只是因为二人年纪尚小不挑明而已,可是王夫人想自己的外甥女薛宝钗成为将来荣国府的女主人,由此,围绕宝玉的婚事,荣国府内分成了两派,两派各自制造舆论一直处于暗战状态,至少从始至终没有真正撕破脸,但凤姐公开站队宝黛,至少两次公然捅破木石姻缘,给予了贾母很大的安慰和支持。
第一次是(二十五回)因为宝玉被烫伤了脸,众姊妹到怡红院看他,凤姐问起送给众人的暹罗国进贡的茶叶如何?只有黛玉很喜欢,既然凤姐那里还有许多,自己就派丫头去要了,凤姐这时就说了:
“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
又拉了宝玉向黛玉说道:“你别做梦!你给我们家作了媳妇,少什么?你瞧瞧,人物儿、门第配不上,根基配不上,家私配不上?那一点还玷辱了谁呢?”
一席话其实是向众人公开确认了宝黛的关系,高门大户的小姐,一般不可以随意开其姻缘的玩笑,除非是被家族长辈默认了的。凤姐此举,基本上算是贾母的嘴替,她将贾母不方便说、不好明说的话说出来,谁都知道贾母宠凤姐,而凤姐就像是老祖宗肚子里的蛔虫,凤姐能这么说,自然是贾母的意思。
第二次是清虚观打醮回来(三十回),贾母令凤姐去给闹了别扭的宝玉黛玉做和事佬,凤姐趁机当众开二人的玩笑:
“我说他们不用人费心,自己就会好的,老祖宗不信,一定叫我去说合。我及至到那里要说合,谁知两个人倒在一处对赔不是了。对哭对诉,倒像是‘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两个都扣了环了,那里还要人去说合。”
宝黛二人闹别扭,贾母焦急万分、寝食难安,凤姐此言,不管有没有夸张的成分,此话一出,老祖宗心情舒畅,就是告诉众人,关于宝玉的结婚对象,除了林黛玉,不会有第二个人选。凤姐此言,也是向众人宣告,贾母早就认可了贾林再次联姻,二人的关系已然是定局,且二人有良好的感情基础,这也是贾母刻意的安排。
短短几天时间里,凤姐接连当众公开宝黛的关系,尤其是众长辈均在时,若论血缘,王夫人是凤姐的亲姑妈,薛宝钗是凤姐的亲表妹,她公开站对贾母、力挺宝黛,事实上就是得罪了自己的姑母和自己的表妹,这不仅需要勇气,更考验着她自己的利益,说白了,凤姐这么做,她没有考虑自己的风险。
凤姐身上缺点明显,优点同样显著,她孝顺,尤其是对贾母;她在管家做事上忠诚于王夫人;她热爱丈夫,对贾琏体贴眷爱;她体恤关爱小叔子小姑子们,为了他们不受冷风,专设小厨房方便他们,宝玉和黛玉是她尤其喜欢的两个弟弟和妹妹,凤姐和他们亲密无间。她是真诚地希望这一对儿璧人能有美满的结果。考虑凤姐的身份和血缘的远近,对于宝玉黛玉,凤姐可谓仗义了。
本文作者:屏山品红楼
参考原著:《甲戌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图片来源:《孙温绘全本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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