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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武帝自齐永明二年(484)步入政坛,至梁太清三年(549)忧愤而死,从政66年,在位48年,活了86岁。
在中国历史上,比梁武帝寿高者一人:清乾隆皇帝(89岁);比梁武帝位久者四人:西汉武帝(55年),明万历帝(49年),清康熙帝(62年)、乾隆帝(61年)。比梁武帝既寿高又位久者,仅乾隆一人。
1、梁武帝的功过得失
在东晋南朝史上,他以方镇之力建梁,是唯一成功的例子;在位期间,他不杀功臣,大兴文治,维持了近50年的稳定局面,觊觎皇权的反叛作乱近乎消歇,可谓奇迹;他组织多次北伐,收复了淮南失地,夺回了汉中、沔北,挺进淮北,梦想统一全国,应该称道。
他重文治,好学术,爱人才,兴文事,使得江南文化发展到最辉煌的阶段,并对当时及日后北方文化的进步产生了深刻影响,应该肯定;他克己自律,俭约苦行,坚持数十年之久,历代帝王无人能比;他博学多通,著述丰赡,在古代帝王中独占鳌头。
以上这些方面是值得肯定,而且是应该加以重视的。
然而,梁武帝上台后宽纵皇亲,优借士族,以至佞佛误政,容奸害国,无异自坏社稷;他晚年忙于讲说,怠于朝政,有谏不纳,护短有辞,可与昏君为伍;他自普通以后不重武事,不修武备,使江南军事实力急遽下滑,衰落不堪,不但未能乘北方内乱之机以求进取,反而在侯景之乱中一筹莫展,坐视灭亡,令后人嗤笑之,鞭挞之;他佞佛不怠,佛化治国,前无古人;他亲手造就并亲眼目睹了“自己而得、自己而丧”的帝国命运,在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
不管梁武帝内心中还夹杂着什么自私的考虑,也不计他自律得是否完全彻底,可以肯定的是:梁武帝当政近五十年之久,个人生活享受方面力求俭仆节俭,而且坚持不懈。
这在历代帝王中是绝无仅有的特例,再无第二人堪与之相比。
不论梁武帝统治时期出现的弊端多么怵目惊心,也不论他晚年如同昏君的表现如何令人切齿咬牙,应该承认的是:江南社会长期持续稳定,经济较为繁荣,文化全面高涨,皇权空前巩固。
这在东晋南朝史上,是一段维持政局稳定最长的时期。其中,梁武帝个人的崇高威信产生了不容忽视的作用。
不必过于计较梁武帝苦行僧般的个人行为是真像他自称的那样有“救物”之愿,还是如后人分析的那样有欺世之意或摄生之虑,应该肯定的是:作为帝王,节俭自律尤为难得;作为统治术,正心正身说来容易做到难。
这在中国历代帝王中也是罕见的事例,恐怕也难再找到第二人。梁武帝有决心、有毅力竭意俭约自处,不应该找借口刁难,而应该给予肯定。
梁武帝创造过奇迹,也酿成了悲剧,辉煌与耻辱并存。
他曾经叱咤风云,在成功的道路上仿佛神助;成功后逐渐颓然不振,在走向灾难深渊的进程中似乎鬼遣。
他是个颇具典型性的帝王。他的一生成败,可借晚唐诗人罗隐《筹笔驿》诗中“时来天地皆共力,运去英雄不自由”两句作概括。
不过,他的“不自由”,跟当年的诸葛亮不同:诸葛亮全力争取了,北伐无成,虽败犹荣;梁武帝眼看社稷毁于一旦,竟无动于衷,咎由自取,成为千古罪人。
对梁武帝其人作出全面中肯的评价,不但要总结他的成败得失,还应顾及他在政治上有前后期之分的实际。
前期大体是自齐建武四年至天监十八年(497~519)这23年,其间智计横出,决策果断,武功赫赫,文治洋洋,可谓风云一世的英雄、拨乱反正的明君。
后期基本上自普通改元以迄太清之末(520~549)这三十年,其间佞佛日盛,军政益弛,逐渐蜕变为慕名好事的庸主、好人佞己的昏君。
他当政后最有作为的时期在前10年(502~511),全面危机发生在大同改元(535)以后,转折过渡期在天监十一年至普通七年(512~526)之间。
梁武帝在创业、守业方面的建树与成就,不能低估;在治国、理政过程中,始而振作,继而懈怠,终而浑噩,可以说是在帝制下带有规律性的现象,应予重视。
《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就梁武帝而言,他创业有成,在位日久,有过雄才大略,赢得了境内表面繁盛安宁的“太平”之治;但是他无法长期保持一种清醒的认识,不愿意承认潜在的社会危机,好大喜功,盲目乐观,拙于自谋,终于不自觉地走到了反面。
魏征讲,开国之君“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唐太宗说,作为帝王,“以日继夜,乃至累年,乖谬既多,不亡何待”;作为政治,“岂得一日万机,独断一人之虑也”!
贪图享乐的诱惑,偏信奸佞的谀辞,是有作为的帝王们的陷阱,可以“有初”,不能“有终”。梁武帝成功地抗御了前者,却无法克服后者,尽管难能,并不可贵。
2、梁武帝的文化造诣与贡献
同时还应充分肯定梁武帝勤奋著述之绩,尤其是倡导学术文化之功。
《梁书》本纪称誉武帝“六艺备闲”,“莫不奇妙”。
其中值得一说的是围棋和书法。
《隋书·经籍志》著录有梁武帝两种相关著作:《围棋品》一卷;《棋法》一卷。
《旧唐书·经籍志》又有《棋评》一卷的著录,可能是这两种中一种。梁武帝终生嗜好弈棋,兴致颇浓。
据《梁书·陈庆之传》、《陈书·陆琼传》和《南史·柳恽传》的记载,梁武帝自天监初至大同末数十年间,陈庆之、到溉、陆云公、朱异等人常陪他下棋,“每从夜达旦不辍”,并诏命柳恽、陆云公等人校定《棋品》,以“第其优劣”。
梁武帝像东晋南朝以来重视书法的士人一样,在这方面也有突出的表现。
隋、唐史志不载其著述,而《宋史·艺文志》录有《书评》一卷之目。
《梁书·萧子云传》讲,梁普通年间萧子云见有“《敕旨论书》一卷”;唐人窦蒙《述志赋》注文中可见“梁武帝撰《书评》”的记录,提到“行书及制草杂批四十余纸”的真迹。
现在我们能够看到梁武帝的书法作品有三件:
《众军帖》41字;《脚气帖》43字;《爱业帖》。
前一帖以楷行书,后二帖以草书,尚可称道。现存梁武帝论书法的文章重要的有:《草书状》,《观钟繇书法十二意》,《答陶弘景书(四首)》等。
他的重要观点是:
第一,推崇已无真迹存留的曹魏时钟繇书法为最佳,排斥世人普遍叫好的“二王”(王羲之、王献之)书迹;
第二,学习书法,贵在贯穿众家、兼及古今,运笔结体要有生气。
从今可见文字记录知,梁武帝与陶弘景之间书信往来中,涉及最多的是有关书法鉴赏方面的内容。
梁武帝对当代书家的评论,尤重萧子云、萧特父子,褒美之辞于《梁书》本传可见。
最后,梁武帝之著作,《新唐书·艺文志》“史部”有两种新目:《孝子传》三十卷,《杂孝子传》二十卷;“子部”也有两种新目:《坐右方》十卷,《如意方》十卷。前两种新目不明所以,后两种新目则可能是简文帝萧纲所撰。
梁代国家图书的收藏整理情形,在《隋书·经籍志一》和阮孝绪《七录序》二处有全面而概括的反映。
齐代官方《四部书目》录存有18010卷图书,齐末遭兵火之灾,“经籍遗散”,损失十分严重。
梁初,武帝下诏由专人司掌搜集并校定缮写在录图书之职事,任昉、殷钧受命于秘书省,刘峻(孝标)、祖澄受命于文德殿,沙门宝唱受命于华林园,分别料检编目。
天监四年(505),刘孝标撰成《文德殿四部目录》四卷,祖澄将“术数之文更为一部”,出现了“五部目录”,总计23106卷图书;天监六年(507),殷钧撰成另一种《四部书目》四卷,书目少于文德殿之数,不予统计;沙门宝唱“于华林园中总集释氏经典”,撰成《经目录》计5400卷经书。
其后,刘杳又在前人的基础上,整理成《古今四部书目》五卷。普通四年(523),阮孝绪在刘杳的协助下,将所有图书不分新旧,不论内外,一律著录,因成《七录》十二卷。从《七录序》可知当时朝廷各类图书在目的情形是:经典录4710卷;记传录14888卷;子兵录1894卷;文集录10755卷;术伎录3736卷;佛法录5400卷;仙道录1138卷;附录181卷。
以上内篇五部(经、史、子、集、术)目录37983卷,外篇二部(佛、道)目录6538卷,另附181卷,总计44702卷。
除了朝廷搜集编目的四万余卷图籍外,东宫所集图书也颇可观。昭明太子萧统好文籍,他生前所集图书“几三万卷”。
萧统死后,萧纲继为太子,东宫藏书当在原先基础上又有增加无疑。梁末侯景乱中,萧纲派人焚烧东宫,“所聚图籍数百厨,一皆灰烬”。
《隋书·经籍志一》讲,梁代“家有文史”。从史传记载也可发现,私人藏书相当普遍,例如沈约、任昉、王僧孺、张缅、张鳞、孔休源、萧纶、萧励等,本传提到他们各自藏书有数千乃至二三万卷之多;萧绎《金楼子·聚书篇》列举的刘孺、江革等数十位文人,也各有可观的私藏图书。
梁末侯景之乱后,公私典籍一度转移至江陵保存。萧绎派兵打败候景后,迅即“收文德之书及公私经籍,归于江陵,大凡七万余卷”,连同他本人四十多年来所收集到的“八万卷”书籍,合计达十五万卷之多。
除了东宫图书被焚不存外,这一数字也是史无前例的记录。
令人叹息的是,好景不长,承圣三年(554)江陵小朝廷被北周大军围攻期间,萧绎“命舍人高善宝焚古今图书十四万卷”,成为中国文化史上图书遭劫的第五次厄运,焚余“所收十才二”梁末图书尽管遭受到巨大的损失,令后人扼腕嘘唏。
但是应该指出,书不尽亡。公私流失散佚者仍可重新募得,隋代亟力抢救,“搜访异本”,“民间异书,往往间出”,因有“三万余卷”之数,至唐初积至近乎九万卷。
《隋书·经籍志》不但记载了这一抢救活动,而且载录了存书存目的情况。可以说,隋代大张旗鼓地搜募图书,功莫大焉,梁代文化至隋唐得以继往开来,使中国文化事业再度蓬勃兴盛,从中受益者良多。
梁代学术文化繁荣的情形,在中国历史上并不多见;江南文化自此毋庸置疑地处于领先地位,这其中有梁武帝的很大功劳。
他个人一生有千余卷著述,内容遍涉经、史、子、集各个领域,无论数量还是质量,曾冠绝当时,并影响后世,不能漠视。
特别是他对佛教的提倡不遗余力,造成一代社会风尚,形成一股文化主流,出现了畸型的政教合一的历史现象;他钦定的以佛教为尊的三教同源说、宣扬的以苦修今世的真神佛性论,对中国佛教理论和实践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
在中国思想史上,汉武帝的“独尊儒术”,梁武帝的“舍道事佛”,可谓尝试以箝制思想自由的前后两次实验。
前者倡忠孝,重在行为方式;后者灭人性,重在纯洁灵魂。
无论是传统的本土思想,还是传入的外来思想,都曾被引入政治领域,推向极端,并最终不可避免地走向破产。
可见,一种思想意识强为“独尊”,抬至吓人的高度,只能“教化”一阵,“太平”一时,不可能维持长治久安。
政治是要综合治理的,乞灵于思想灌输和箝制,必然导致腐败,引发灾难。
3、梁武帝的学术遗产
梁代社会由盛而衰,由“太平”盛世瞬间丧乱崩溃,不但富有戏剧性,而且带有转折性。这段历史在整个东晋南北朝时期是颇为关键的一个阶段。
梁武帝的嗜好不多,围棋、书法、读书三件而已,显出其文人本色。
其中读书写作对他更为重要,这是他一生自始至终的情趣所在。一个权力,一个书籍,是梁武帝生活中缺一不可的两大爱好。
史书称他“万机多务,犹手不释卷”。他一生中所成各类著作总计达千卷以上,其中或有夸张不实之处,但好学博通、勤于著述的事实却不能否认。
应该承认,梁武帝是中国历史上极为难得的儒雅君主,由于他的大力提倡,江南文化迅速发展到繁荣的时期。
梁代士大夫“家有文史”,整个社会形成了重教贵学的良好风尚,士人的学识素养既高于东晋、宋齐之世,也遥遥领先于当时北中国人文荟萃之区(如洛阳、长安、邺城)。
其时北方人士普遍仰慕江南“衣冠礼乐”,“望之以为正朔所在”(高欢语);而南方士流瞧不起北人,蔑称“北间全无人物”(萧衍引时人语)。南北文化上实际存在着明显悬殊,这是造成北人自卑、南人自高心理的根本原因。
在梁武帝的大力倡扬下,梁代学术文化事业蓬勃发展,成就辉煌。例如,梁亡前仅国家藏书就达七万余卷之多,后来隋代从民间将丧乱后的梁代图书募购抢救,有人对《隋书·经籍志》有存有录的梁代书目作过统计,总计:1064部12759卷。
特别是梁代人士的著述,在《隋志》中占有相当的比重;江南书香世家的后裔,在后来的隋唐学术文化领域仍居领先地位。魏征感叹道,梁代文化“济济焉,洋洋焉,魏晋已来,未有若斯之盛”!
梁代文化学术的长足进步,对当时的北方政权、周边邻国,对后来的陈以及统一后的隋唐社会,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首先是北中国受惠良多。
南朝文化至梁最盛,而当时北中国的文化显得寂寥。
北方人士仰慕江南文化,由来已久。梁天监中,北方儒学之士崔灵恩、孙详、蒋显、卢广等奔往建康。
普通年间北伐中,江南有学之士江革、祖暅被北魏俘获,不愿留在北方,终于返回南方。
这说明江南的文化氛围,对文人学士具有吸引力。
梁大同三年(537)南北通好以后,彼此往来日渐频繁,梁使每次入邺,邺下为之倾动;北方大文人以南方文人为学习摹仿的榜样,如邢邵揭露魏收偷窃任防,魏收反讥邢邵“常于《沈约集》作贼”,其实双方都承认南方的文学水平大大高于北方。
侯景之乱前后,江南人士逃奔或被掳至北方,如萧悫、颜之推等抵邺,庾信、王褒等到了长安,这批南方才秀对北方文化的进步起了重要作用,例如北齐编纂的《修文殿御览》、北周组织的麟趾殿校书,主要参与者多为入北的南方人士。
其次是周边邻国以至海外(如日本、东南亚地区)使者频繁地抵达建康,将梁朝奉为礼义之邦,积极开展文化交流。
所谓“自梁革运,其奉正朔,修贡职,航海岁至,逾于前代矣”。
当时朝鲜半岛的高丽、百济、新罗、扶桑,东面近海的倭国(今日本),东南的林邑、扶南、干陁利、婆利、狼牙修等国家,都遣使至梁,其中带着的一个重要任务是抄写文化典籍。
侯景之乱中,百济使者正值来至建康,眼见破坏情形,伤心哭阙而返。
第三是隋唐制度渊源有自。
南朝陈代制度沿袭梁代,陈亡之后,南方学者被迫悉数入北至长安;隋炀帝特别倾慕江南文化,庾信对周隋以至唐初文坛的影响尤其引人注目。
江陵焚书虽对梁代典籍造成无法估量的损失,但隋唐二代及时地抢救,从民间大力募书,使得梁代有目的书籍绝大部分可以看到(梁代图书真正遭受厄运是在安史之乱中),唐代繁荣的文化、高度的文明,直接受益于江南特别是梁代文化遗产。
陈寅恪先生《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一书专门讨论这个问题,论定隋唐制度有两大渊源,“兼采梁陈之制”其一也。
最后是佛教的地位问题。
梁武帝是继释慧远之后真正使佛教中国化的实现者,他以王权钦定的“三教同源”之说,对佛教地位及其与儒、道二教的关系作出了明确的解释。
围绕着这一问题,引发了后世持续不断的讨论。
隋代王通提出了“三教归一”的方案,想融合“三教”而成一教;唐代开始是“三教”鼎立,后来出现了“三教合一”。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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