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字说的立论依据大都以典籍为载体,或出于六经,或出于诗歌,或出于佛、道诸书,可谓前人作之,后人述之,吸收整合之时,有一个特定的文本对象。而很多字中的文化现象往往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文化,或是一种社会制度的反映,作者在论述时大多自出机抒,并无依傍。

一、农耕文化

在古代的人口分类中,“四民”(士、农、工、商)是约定俗成的,在这四民之中,士自然是排在第一位的,这是中国文化最主要的继承者和传承者。农无疑被排在了第二位,这与古代自给自足的农耕经济模式是分不开的。

农耕地区的文化是和平的温润的,它不带有掠夺性和侵略性,所以这也是统治者最希望看到的生存模式,也因此被历朝历代所提倡。古代讲耕读传家,在一定程度上是有利于社会稳定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是统治者的统治手段,也是寒门起身的直接途径。

农耕文化反映在名字上,在先秦时期就已经出现了。《史记》卷六十七《仲尼弟子列传》中记载了孔子的众多弟子,其中有冉耕字伯牛者。《论语》中亦有载司马牛问仁之语。农耕文明自然和牛分不开,这些名字是农耕文化最直观的反映,但具体的解说,是宋元字说为最早。

比如欧阳玄《刘叔耔字说》中,刘畴字叔耔,从字面意思上看即与农耕文化紧密相关。作者是从中国传统文化中重农抑商的角度,来组织这篇文章的。“重农抑商”也是欧阳玄在文章中所说“惟士与农同体”的根本原因。

欧阳玄的字说在整体写法上是单一的,没有转折也没有引申,完全是古代重农文化的反映,这样写的优点是聚焦核心,立论得体,但其缺点也很明显,即是写法呆板,论述僵硬。同样的主题之下,其写法就不如吴澄灵活。

《邬昀兄弟字说》记载:“伯名峋,字匀;仲名畹,字宛;叔名畸,字奇;季名畴,字寿。峋者,农功之均也;碗者,亩数之号也;畸者,恳闢之余也,畴者,界画之分也。”

吴氏兄弟名昀、畹、畸、畴,“所建之类”皆为“田”,而吴澄的解释如“农功”、“亩数”、“恳闢”、“画界”等也都与农耕紧密联系,但作者论述的最终归宿并不是“一家之田”,而是“一身之田”。

参照于一家之田,士人如何修身,如何种好一身之田才是最应当探讨的,吴澄举其大概:“畊之以礼”、“种之以义”、“耨之以学”、“获之以仁”。从章法上看,吴澄跳出了单一的以重农文化为核心的论述模式,将“一家之田”和“一身之田”联系起来,论述之时便呈现了多样性,不但内容丰富,而且在层次分明之中又有提升,其最终旨归也能更进一步。

在中国重农文化的传统下,宋元字说中应当有很多是和农耕文化有关的,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所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士与农其实是有明确分工的。欧阳玄局限于农耕,而吴澄由农耕进于礼义,后者才是君子的修身之道,才是士人的本职所在。

二、家族文化的反映

家族文化从广义上讲可以分为三个层面,一是上对下的,即长辈对晚辈的教训与期盼;二是下对上的,即晚辈对长辈的尊重与爱戴;三是平等的,即兄弟之间的团结互谅。但从字说创作的角度来讲,讨论上对下的教导则失于宽泛,而下对上的爱戴却又不是字说的主要内容,因此字说中的家族文化,很大程度上就集中于讨论兄弟之间的关系。

家庭文化中,兄弟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兄与弟往往会有一种外在的关联性,反映在名字上,就会用相同的偏旁来表示同出一宗之意。这种现象早在宋代之前就己经出现了,至宋元字说兴起时,才出现这一类的论述。

《陈君杰四男子序》记载:“延平陈君杰唐臣名其四男子,伯曰杞,仲曰梓,叔曰樅,季曰楠,且远来问字于余。余既字之,又为之说曰:杞、梓、椴、楠,皆天之美材也。”

从字形上看,杞、梓、榧、楠,都是“木”字旁的字;从文意上看,都是“天下之美材”。作者并没有单纯地就某一种树木来论述其材质之美,品性之殊,而是将这四种树木作为一个统一的对象,从其成长过程来组织结构。

由豫章之苗成为参天古木,这不是一蹴而就的,所以首先是要“殖之”,要将树苗种下;种下之后不能听之由之,需要呵护,需要精心“育之”;培育的过程是漫长的,要始终怀着虔诚的心态,要“笃之”;最后才是树木成材时的“成之”。

整个论述过程按照时间顺序进行组织,显得有条不紊。更重要的是,陈氏四兄弟在“十年树木”这个过程中被视为了一个整体,既有譬喻的统一性,也有家庭文化的统一性。

林之奇的论述体现了历史性,其论述线条是纵向式的。除此之外,还有共时性的论述,其线条是横向式的。比如戴良《唐氏四子字说》中,唐氏四兄弟辕、轮、毂、辐是车子的四个部件,它们可以构成一个统一的整体,较之与苏轼、苏辙,唐氏四兄弟又将这种同属同出的关系更加推进一层。

戴良分别将四人字为度、规、直、齐,并分别对其进行了解说,比如“其辕”、“其轮”、“其毂”、“其辖”,这种结构仍是平行的线性关系,它们之间并没有交织。至“必合为一器而后可以成乎车”,才将这四种物件在“车”这个对象中统一起来。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所以长兄的位置显然与诸弟不同,而这篇字说也恰好给出了相应的说明:做弟弟的要听从兄长的安排;“见为兄之难”,是说做兄长的责任重大,不但要教导诸弟,更要为家庭未来的发展负责。相较于林之奇,戴良的这篇字说在论述上更为紧密,对家族文化的反映也更为深刻和全面。

三、家国情怀与字说创作

宋元字说的创作主要经历了两个动荡时期,一是宋室南迁之时,二是由宋入元之时。在动荡的时局下,士人的家国情怀得到了凸现,字说的内容必定反映当时士人的共同心态,在整个宋元字说中也有其独特的价值和意义。

《纯彦字韩孺说》记载:“先君子尝言,古者以王父字为氏,今宜仿此名诸孙以纯,以开府公字公纯故也。予第五子纯彦,字之曰‘韩孺’,盖窃取忠献诸子之名俾徼福焉。”

高斯得其人,《宋史》卷四百九有传。据文中所言韩“忠献”之事,则其生活年代必在南宋末年。韩世忠是抗金名将,作者曰“匹夫慕之”,并以“韩孺”作为其第五子的字,很明显这其中有一层身世之感,有一种故国之思。文末曰“呜呼,吾邦丧乱以来,故家流落”云云,更是将社会时局反映在了字说之中,这要比全篇空谈义理者要生动。

从宋室南迁到由宋入元,在这两个动荡的时局中生存的作家并不少,这些作家创作的字说也有很多,但在字说中反映家国情怀的并不多,这是字说文体自身决定的。一般情况下,作者与受字者是父子关系,在字说的主客体关系中这是较少的一种,正因为是父子,所以很多话可以直接表述。

但作为长辈给其他人创作字说时,就应该避免这些内容,其主旨应当是歌颂,最多是带有一点戏戒讽谕,像这种情感过于强烈,身世过于悲凉的内容是不太适合在的字说中体现出来的。

结语

宋元字说是宋元古文的重要组成部分,从文化角度来看,宋元字说主要以六经为立论起点,同时也受到家族文化、作者的家国情怀以及科举制度的影响。对宋元字说的研究,既有利有我们对宋元古文有更加全面的认识,也有利于我们认清古代名字文化,在思想与文学两个维度所达到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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