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元春赐给宝玉的端午节礼包括:上等宫扇两柄,红麝香珠二串,凤尾罗二端,芙蓉覃一领。还有一份和宝玉一模一样,袭人向宝玉汇报道,那一份是宝姑娘的。
宝玉看了礼物,表现是“喜之不胜”。得知自己和宝姐姐的一样,颇为疑惑,而且发出了不解和疑问:
“这是怎么个缘故?怎么林姑娘的倒不同我的一样,倒是宝姐姐的同我一样!别是传错了吧?”
袭人回答道:
“昨儿拿出来,都是一份一份的写着签字,怎么就错了!你的是在老太太屋里的,我去拿了来了,老太太说了,明儿叫你也五更天进去谢恩呢。”
宝玉就说:
“自然要走一趟。”
一边说,一边吩咐丫鬟紫绡将这些东西送到潇湘馆去,让黛玉喜欢什么就留下什么。
这是宝玉得到元春赏赐的全过程,有两个重点:
一是宝玉的这个礼物一共是两套,另一套说是宝钗的,而宝玉怀疑传错了。于是宝玉将自己的礼物送去要给林黛玉。
这套礼物明显有赐婚用意,既然这些礼物都有归属,自然很敏感,黛玉不要名义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二是贾母要宝玉进宫谢恩,宝玉很自然地认为这必须去。
全家都有礼物,偏要宝玉进宫去谢恩,贾母真正的用意并不是谢恩,恐怕是要宝玉向他姐姐问一问清朝这礼物到底是怎么回事,而宝玉一向不在乎什么礼物之类的,这时对这件事异常重视起来了,他也要去问问清楚那位最疼爱自己的大姐姐,所以,他也不嫌弃繁文缛节了,他要知道撮合自己和宝姐姐,是大姐姐自己的意思吗?
后面宝玉如何进宫、如何谢恩、到底获取了什么样的信息,后文再也没有赘述。但是读者知道,紧接着就是贾母带领众女眷去清虚观看戏了,说出了那句著名的“有个和尚说了,宝玉不该早娶的话”,在宝玉黛玉吵架时,又说出了“老冤家、小冤家,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话。冤家,中国语境中就是夫妻的意思。
如果贾元春真的看上了薛宝钗,如果另一份和宝玉一模一样的礼物真的属于薛宝钗,那贾元春此举就是赐婚,贾母的这些话,就是公开反对贾元春,逆贵妃娘娘的意愿。这不符合贾母和贾元春祖孙情深的人物设计。
所以,那份和宝玉一模一样的礼物,当然不是薛宝钗的,反而应该是林黛玉的,因为传错了,才令宝玉表现出难以置信的诧异,贾母才要他进宫去问问清楚,宝玉才立刻表示需要走一趟,如果是这样,一切疑问就都通了。
这么理解逻辑上没有问题,但似乎还不能服众,但是,曹雪芹在礼物里埋下了伏笔,告诉读者,这份礼物就是林黛玉的,除了林黛玉,谁的都不是,和谁都联系不起来。
我们一起来看看这些礼物:
两柄宫扇,这是所有女眷人人都有的,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凤尾罗,这是一种织有凤凰图案的纱罗制成的床上用品,类似于今天人们所用的夏凉被。
这里的关键词为“凤”,古人什么身份的人使用相对应的物品,这是等级制度所决定的,带有“凤”图案的东西,并不是人人可以用的。
《红楼梦》里有许多类似的描写,比如黛玉、探春佩戴官绦,她们未出阁从父,父亲的政治地位决定了她们可以使用东西的等级,非官宦之家的小姐是没有资格佩戴的,邢岫烟带着探春送她的碧玉佩,宝钗发现了就让她摘了下来,因为玉这个东西,是官宦内眷的专属。
《红楼梦》里有五只凤凰:元春,这不用说了,贵为皇妃,自然是凤凰;宝玉,明确说他是贾府里的凤凰蛋;探春,后来贵为王妃,她放的凤凰图案的风筝告诉读者这也是一只凤凰;王熙凤,不仅是名字带凤,她的判词里也是在讲她就是一只立在冰山上的末世凤凰;还有一只凤凰是林黛玉,林黛玉所住的潇湘馆,名“有凤来仪”,本就寓意她是诗书之族林家培养出来的金凤凰,飞进贾府,来改造贾府武荫世家的基因的,来养“荣”的,且她绛珠仙子的前世、潇湘妃子的定位,进一步佐证她不仅高贵,而且珍贵。
凤,这个东西,无论是身份,还是定位,实实在在地和商户女薛宝钗毫无关系。
芙蓉簟,这是编织有芙蓉花图案的一种竹子编成的凉席,也属于床上用品。
这个就更明显了,芙蓉花,在《红楼梦》语境里是有专指的,水芙蓉就是黛玉的代名词,宝玉的生日夜宴上,黛玉擎出的一支花名签上就是一枝芙蓉花,众人说除了黛玉,谁也不配做芙蓉;木芙蓉是晴雯的代号,宝玉写给她的诔文就叫《芙蓉女儿诔》。这里自然不会是晴雯,那就只有黛玉了。况晴为黛影,说来还是黛玉。
竹子编就,竹子在《红楼梦》里某种程度上是黛玉的代名词,潇湘馆里千百株湘妃竹,就连居所里,也都是竹子的元素,这就是黛玉虚心有节、正直傲骨、淡泊名利、情操高洁的文人人格写照。和芙蓉一样,除了她,谁也不配拥有竹。
如果这礼物真的是宝钗的,曹雪芹说是牡丹图案好了,直接用奇藤编织好了,那才是宝钗的写照,曹公最擅长从细节中现真知,他才不会张冠李戴,所以,这里就是他的故意,是他故意向读者透露的密码。
红麝串子,虽说女眷们都有,就黛玉和宝钗来说,但也符合黛玉的,而完全不符合宝钗。
红麝串子的两个特征:
第一个是大红色,这个大红最契合黛玉,黛玉叫绛珠仙子,绛就是大红;全书唯二的两次描写黛玉的服装,两次都是大红,分别在第八回穿着大红的羽纱对襟褂子,和四十九会的芦雪庵诗社,黛玉穿着大红羽缎白狐狸里的鹤氅。薛宝钗同样在这两回被描写了穿戴,和大红一点儿不挨边。
第二个是麝香,麝香是一种天然的香,宝钗和黛玉都是有体香的,只是宝钗是吃了冷香丸人工形成的冷香,而黛玉是天然的暖香,麝香作为动物香,是大热之物,是暖香,更加契合黛玉,反而和宝钗完全相反。
如果是赐给宝钗的,干脆说各种花香好了,人家宝钗的冷香丸就是各种花儿的花蕊制成的,干嘛非要专门写大热的麝香呢?
证据已经够充分了,这份原本属于黛玉的礼物实际上是被调包了,谁有调包的动机?薛家和王夫人,还有袭人;谁有调包的条件和胆量?那就只有王夫人。
这些礼物是贵妃娘娘贾元春派宫里夏太监直接送来的,也算是政治事件,自然是到荣禧堂交割,接受者只能是贾政或者王夫人。而宝玉的这一份却是袭人到贾母房中取回的,证明宝玉的东西王夫人拿给贾母过目了,也很有可能,王夫人将女眷们的东西均拿到贾母处过目了。这整个过程,王夫人有的是机会调包和说谎。
细节咱就不追究了,总之,一个人看到不符合自己心意的事发生时,如果她可以改变,她不仅有改变的动机,更有改变的举动。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困难的事。
只是,这么做,实在是下作,手段卑鄙,当然,也是在篡改谕旨、在犯罪。
其实曹雪芹文中已经给出了答案,就是让宝玉说出“传错了!”
本文作者:屏山品红楼
参考原著:《甲戌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图片来源:《孙温绘全本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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