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看到落花遍地,却不见黛玉,就知道是黛玉一生气,也不管不顾这些花儿了。否则此刻她应该跟自己一块葬花。因为宝玉知道落花是黛玉的心事。宝玉就把那花兜起来,直奔他上次同黛玉葬桃花处,他俩有个共同的秘密,把花葬入花冢。忽听山坡那边有哭声,哭的好不伤感。宝玉爱博而心劳,心里关心女孩子,停下脚步细听,听到黛玉哭吟《葬花词》。
黛玉因为丫鬟不开门而错怪宝玉无情,一腔无名的情绪无处发泄,芒种节勾起怜春伤春的愁思,她以自己的方式祭饯花神。由花及人,哭吟一首感人肺腑的《葬花吟》。《葬花吟》表现出强烈的人生悲剧意识。《葬花吟》表面上写的是花在风霜的摧残下枯萎了,实际上是写人,写林黛玉这个孤苦少女的感受。因此情真意切,催人泪下。
芒种节是一个伤春送春的日子,大观园里饯别花神却是一派欢乐。每个人都青春大好,生命正当时。只有黛玉从欢乐中走开,去以另一种方式祭饯花神,孤零零地送别凋落的残花!入土为安这种送别既庄重又悲凉。上次三月葬桃花。宝玉和黛玉那时葬花只是伤春,只有怜惜。不忍花朵被踩踏,黛玉扫花盛于锦囊,让它们随土而化,强于随水而逝更显对生命的爱惜。
花落的景象引发了黛玉的感伤,青春的美丽单纯而又脆弱卑微。生命的注定毁灭,宿命的不可抗争。这些都集中体现在这位少女身上。无依无靠,寄人篱下,一身病痛的林黛玉。她的生命太脆弱,而命运太悲怆,天性聪慧,精神洁癖,她的神经那么敏感。直到叩问何处有香丘,精神与肉身无处归依的那种凄婉催人泪下。这是她感叹自己身世遭遇的悲音。《葬花吟》实则喻人,是黛玉对自己的挽歌。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这是林黛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格写照。林黛玉渴望婚姻自由,但是她绝不低头向那些掌握命运的人谄媚,包括跟她最亲的外祖母。她从落花想到自己,想到自己所处的环境,身处像污泥一样的肮脏,就像花落下来就掉到污泥里,葬花就是葬自己,质本洁来还洁去。
《葬花吟》的开头的格调是一般的惜春,情绪逐渐转为激烈。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处。黛玉本来把燕子视作吉祥的象征,在她怨无可怨诗,唯怨燕子的无情,它竟感受不到风刀霜剑严相逼的痛苦。贾宝玉是她在人世间唯一的心理依靠,她误会贾宝玉无情,必然勾起种种苦痛,感受到的他人的恶意和这个世界的污浊。黛玉对于环境非常敏感,她还不知道此前不久,宝钗扑蝶对黛玉的陷害,扑蝶的人巧妙陷害葬花的人,这不也是风刀霜剑的一种吗。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至此翻出新境界。走遍天涯海角,哪里有埋葬我的坟冢?不如用锦囊把这些花收起来,用一抔净土掩埋,在心灵上完成对自己的安葬。花冢就是香丘,就是女儿的坟墓。对生命的悲剧意识如此强烈,自我的守护如此执著。很难想象这是一介闺阁弱女,以及她病弱的身体。
他年葬侬知有谁?彰显了黛玉在尘世的薄命:父母双亡,寄人篱下。本该青春正好,她却多愁多病,生命如此孤独。当黛玉自问谁是葬她的人时,最爱她的人,和她一起葬花的人听在耳内,怎么能不悲痛欲绝。
《葬花词》暗示着黛玉的死亡。明年春天花会再开,可是闺中的少女还在吗。黛玉意识到死亡,毁灭感挥之不去。这不就是在悼亡吗。风刀霜剑在摧毁着花儿,摧毁着青春,摧毁着生命;花凋零人也在走向凋零。生命到最后,不过就是人去梁空。《葬花词》把花枝血痕连在一起,恰恰就是黛玉此刻的心境。
质本洁来还洁去,这是黛玉的心志,她绝不要沾染人世间的肮脏。她的生命要干净地来,干净地去。我们不忍于黛玉的孤独痛苦,可是对她来说这是一种自我完成。昨晚听到花魂鸟魄都在哭泣。生命里的自我完成无需别人理解。黛玉其实在懊恼岁月来去无声。
春天过去,百花凋谢,这是在预告死亡。春天过完了,就是她容貌消失红颜老死的时候,青春的生命也结束了。明年今日必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事事皆休。预示着黛玉未来的悲惨境地以及曾经兴盛的家族即将衰亡。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葬花吟》的结尾,是黛玉最真实的内心独白,这里更表现出一种清醒,象征毕竟是象征。现实无比残酷。春天是美丽的,即将离去,花儿是美丽的,花落忧伤;葬花是美丽的,葬花人未免忧伤,感谢作者创造了这忧伤的美。
宝玉立刻意识到,黛玉如今花颜月貌,也许转瞬即将逝去。进而推及众姐妹也不可避免地将会离去,那岂不就是千红一哭、万艳同悲?到那时,就剩下自己还有什么意思。宝玉想到这一切无法改变,禁不住悲从中来。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以至于扑倒在地上。怀里的落花撒了一地。黛玉忽听到山坡上传来哭声,抬头见是宝玉。不觉又气又恨,长叹一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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