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的小物件常常用来表情达意,比如那方著名的外国进贡的大红血点汗巾子,牵涉了皇帝、北静王、贾宝玉、蒋玉菡和袭人,不仅暗指政治关系的远近,也是在说人情关系的远近,还暗喻人与人的姻缘。
宝玉挨打后,同样有许多的小动作,最著名最值得一说的就是宝玉送给黛玉的手帕子,这是两方家常旧帕子。宝玉决定做这件事之前,他怕袭人知道,专门将袭人支开,让她去蘅芜苑去向宝钗借书,待袭人离开后,他让晴雯带上这两方帕子替他给黛玉送去。
为什么这个细节交代的这么细?为啥不让袭人知道,非得是晴雯不行?
因为这是宝玉情感关系的一次重大转折,也是他感情成熟的一个标志。宝玉挨打的这个端午节,发生了许多事,其中一件就是通过袭人被封和晴雯撕扇,宝玉看明白了陪侍他身边这两个最重要的女孩子的本色。
袭人成了王夫人的人,或者说成了薛宝钗的人,原本只有母亲和宝姐姐对自己施压,让自己用心仕途经济文章,现在,袭人就是她们意志在怡红院的延伸,宝玉但凡要做不符合她们意愿的“正经事”时,他就会本能地想要瞒着袭人,首先是自己也免得麻烦。从这个端午节开始,袭人不再是被宝玉信任的人。
于此同时,晴雯是他的另一重大发现,他发现晴雯才是和自己一类的人,当然,这是通过两个人拌嘴甚至争吵的矛盾里探得的。他要和黛玉联系,或者说想要向黛玉吐露心迹,晴雯会支持自己,是值得自己信任的人。
这一段描写如下:
宝玉想了一想,便伸手拿了两条手帕子撂与晴雯,笑道:“也罢,就说我叫你送这个帕子给他去了。”晴雯道:“这又奇了,他要这半新不旧的两条手帕子?他又要恼了,说你打趣他。”宝玉笑道:“你放心,他自然知道。”
晴雯只得拿了帕子往潇湘馆来,只见春纤正在栏杆上晾手帕子……抽身回去,一路盘算,不解何意。
手帕子,在古人眼里,是很私密的东西,也有着非常深刻的寓意。
前有小红遗帕惹相思,这手帕子就是明晃晃地传递情意的信物,就相当于今天的求爱信,或者是向对方的表白;后有李纨丢帕急着非要找出来,李纨参加完宝玉的生日夜宴,回去发现手帕子丢了,这下可了不得了,赶紧让丫鬟们去找,还得不能大张旗鼓悄悄地找,况且这还在大观园内,除了宝玉,基本上没有男性出入,这就相当于今天女性的内衣暴露于外了,你说严不严重。
所以,手帕子,是一个人隐私的组成部分,得了另一个人的手帕子,不得不令人往暧昧甚至更深处去想。而且:
宝玉送黛玉的两方手帕子,妙就妙在还是家常旧的,这几乎连暧昧也越过了,直接就是在表白,我就是属于你的,我们之间已经是可以达到互相不介意共用私物的程度。况且绛珠仙子因还泪而来,时时堕泪,宝玉这里也有“我来为你拭干泪水”之意,或者说我向你剖白心意,令你不再伤心流泪。
所以,黛玉呆了一阵子后突然就明白了宝玉的意思来,原文写道:
(黛玉)不觉神魂驰荡,宝玉这番苦心,能领会我这番苦意,令我可喜,不知将来如何,又令我可悲……左思右想,一时五内沸然炙起,由不得余意绵缠……
顾不上避讳,提笔向这两方旧帕题了三首绝句:
其一: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却为谁。尺幅鲛绡劳解赠,叫人焉得不伤悲。
其二:抛珠滚玉只偷潸,镇日无心镇日闲。枕上袖边难拂试,任他点点与斑斑。
其三: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已模糊。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渍也无。
林黛玉的诗,悲叹者居多,这首诗表面上看是写自己还泪情感的倾诉,似乎是在悲叹自己爱情之路的磨难,就连87央视版电视连续剧《红楼梦》也将这三首诗谱写为《题帕三绝》的插曲,整个曲风是伤感的,而且还配上了雨夜,环境更加显得萧瑟,女主人公更加显得孤苦和无助。
其实,这时的林黛玉内心激动并急于抒发出来,她要表达她和宝玉这种知己之情的默契和深沉,她要对宝玉赠帕这个行为予以呼应,当一个人发现知己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懂彼此的关系时,急切地要回应对方时,会悲悲切切、顾影自怜和感到前途渺茫吗?
不会的,她可能内心有伤感,但这伤感也是欢快的,她可能也会担心有阻碍,但彼此的心意相通会产生无尽的勇气,他们此时心贴心,不怕任何的困难。这就是此时黛玉的内心和情感写照。
只有林黛玉,能接住宝玉所有的内心世界,也只有贾宝玉,才能成为潇湘妃子的知己。
本文作者:屏山品红楼
参考原著:甲戌本、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图片来源:87央视版电视连续剧《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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