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住进贾府,有着强烈的目的性,因为需要贾府的庇护,但上至贾母明里暗里给薛家穿小鞋,话里话外地撵薛家走,薛姨妈只好装糊涂。而薛宝钗在贾府住的其实也不痛快,黛玉动不动讽刺她,宝玉更是常常说话伤人,就连作者曹雪芹,也经常欺负宝姐姐,令她出丑。
比如在栊翠庵妙玉请黛玉宝钗所吃的体己茶,读者若不考证一番,就很不容易发现。
栊翠庵品茶,作为贾母两宴大观园的一场重头戏,曹雪芹向读者展示了妙玉精致非常、讲究至极的茶道。
先是贾母声明自己不吃六安茶,人家妙玉早就知道老太太的脾胃习性,人家奉上来的是老君眉,这大约是一种发酵过的岩茶,老君自然是太上老君了,眉,是取寿之意,真是雅致高级异常。
更加令人叹为观止的是妙玉的茶器茶具。茶盘是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图案,这一看就是皇家御用之物;茶盅是成窑五彩盖盅,成窑五彩就算是在明朝成化年间,也是稀有的贵重物,就连皇帝的后宫,也只有皇后才能用的,别的妃子都没有资格。其他人说是用的一色官窑脱胎填白盖碗,听起来似乎不如前面的贵重,其实官窑就是皇家专用之物,这里面的东西别说是平民,官宦人家要是有,也是皇帝御赐才有可能。
这些在妙玉看来似乎稀松平常,因为那个成窑盅子被刘姥姥用了后,妙玉嫌弃她脏,直接吩咐丫鬟扔出去不要了。而她却悄悄拉了黛玉宝钗进禅房,拿出自己更加稀有贵重的古董茶具,用更加珍贵的旧年雪水吃体己茶了。
妙玉为自己和黛玉、宝钗三人分配的茶具,值得好好地品一品。
首先是妙玉自用的绿玉斗,这是一种用碧玉制成的斗型茶具,宝玉进来后,妙玉给他用的就是这个,宝玉开玩笑说她们两个(指黛玉、宝钗)都用古董,你为啥给我用这个俗器呢?
妙玉回敬他说:你说这是俗器,恐怕你家里还找不出这么个俗器呢!
贾府也是有官窑器的,重大节日和祭祀都会拿出来用,比如元宵夜宴上所用的就是官窑。玉器自然也不缺,但妙玉断定贾府不会有绿玉斗这样的器物,妙玉自用之物自然是她收藏中最好的,这件东西可能比成窑盅子更加稀有珍贵。
其次是黛玉所用的点犀乔,这是用犀牛角做成的茶具,上面的“点犀乔”三个字是用的垂珠篆字,犀角自古就是珍贵之物,古人用其做犀甲,用以装饰宝剑器物,犀角也是一味名贵的药材,有清热凉血败毒之效。而垂珠体,则寓意泪珠,与黛玉的精神暗合,这个物件是一个稀罕物。
最值得说道的,是妙玉给薛宝钗所用的(分瓜)匏斝,(分瓜)匏就是葫芦,或者说是在人工干预下长成的葫芦器,
斝,是古代的一种礼器,通常是用青铜铸造的,也有陶制的斝。三足,一耳,上有两柱,口呈微喇叭状,夏王朝灭亡后,斝这种器型就被商王朝定为御用的酒器,一般用于祭祀,和宴会上用于温酒的器具。
兽面纹商斝(河南安阳1990年出土)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河南安阳出土的商后期的青铜斝,高有43.4厘米,就是有近半米高,还有一件兽面纹斝,高25厘米,口径有18厘米,总之,斝是一个较大的器型。宴会上,斝的下方生火温酒,参与宴会的人们用盛酒器从斝中舀出温热的酒到自己的杯中,再饮用。
就斝的这个器型来说,葫芦再怎么人工参与也是搞不成斝这个样子,况且,斝这个东西太大,一向也不是作为个人饮酒杯来用的,谁会抱着这么个大家伙去吃酒呢?若是吃茶,个人所用的茶杯讲究精巧,更用不上斝了,不过若要煮茶倒还有可能。
总之,斝不可能用于个人饮酒或者饮茶,葫芦也做不成斝。
妙玉是一个对茶器苛刻之人,连林黛玉在她眼里都成了俗人,所以,妙玉不会用斝这种东西作为茶杯给客人用,况且,读者脑补一下画面,薛宝钗可是大家闺秀,捧一个斝来吃茶,岂不成了猛张飞?
妙玉给宝钗的(分瓜)匏斝上还有一行小字:“晋王恺珍玩”,又有“宋元丰五年四月眉山苏轼见于秘府”一行小字。
意思是这件古董曾经是王恺的收藏,后世又被苏轼收藏。
这里面有两个谬论,一是以葫芦做器最高出现在宋代,晋朝还没有葫芦器,所以,这晋王恺的收藏纯属杜撰的无中生有,就算是这东西是晋代的,可是葫芦这个东西也不可能传了一千三百多年到了妙玉的手里,应该早就化成了灰烬了。
再有元丰五年,是苏轼被贬黄州的第三年,饭都吃不饱,苏轼才于东坡开荒种田以补贴家用,东坡居士由此而来,甚至连房屋都是摇摇欲坠,这一时期是苏轼一生的最低谷,哪里有心情倒腾古董,哪里有闲情逸致侍弄这等风月,无论环境和经济都没有条件。
曹雪芹可能是怕读者看不出他杜撰的这个(分瓜)匏斝的梗,就再来两个滑稽经不起推敲的证据,告诉读者,这东西根本没有,是自己瞎编出来的,这东西却要让宝钗用,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讽刺薛宝钗,曹雪芹欺负薛宝钗,实在有些刻薄,毕竟她也是和黛玉并列金陵十二钗首位的,曹雪芹暗戳戳捉弄宝钗,这里一处只要一琢磨就有太多的漏洞,这就是他对宝姑娘真实的态度。
本文作者:屏山品红楼
参考原著:甲戌本、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图片来源:《孙温绘全本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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